薛问均愣住了,他喉结上下滚动着,忽然理解了她的这种偏执。片刻,他调整好呼吸和情绪:“你下车。我的出租车就在南巢北,你下来,上我的车,我送你,你不会迟到的。现在告诉我,你在哪里?”
“”
“阿姨,我不会骗你的。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小乖。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我没有说谎,是小乖让我来的。”
薛问均耐着性子,意图打消她的怀疑。
“她很想很想很想你,她一直想在你身边长大,想跟你一起生活。她跟我说,她的梦想就是考上大学,只有这样,她才可以逃出来,才可以去找你。”
“丁建华对她很不好,她要杀鸭子,要带丁滔,她长了很多冻疮,还是要干活。那不是她的家,没有人在乎她,她要为了自己的饭钱发愁,为自己的学费发愁。这样的日子不会变好的,再过三年,五年,十年,很多年您知道如果您没有下车,十年后,她会过怎样的生活吗?”
“从离开你以后,她没有穿过裙子,没有自己的房间。她不敢留长发,因为长了就会被剪下来卖掉;她不会挂号,生病了只能去药店买半板胶囊。”
“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没有人教她选卫生巾,她买成了护垫,弄脏了被子,被丁滔说是尿床,嚷嚷得人尽皆知;
她羞于身体的曲线,不知道应该穿什么样的内衣,更不知道要怎么反击那些调侃和恶作剧;
她不能不优秀,那样丁建华会说她浪费钱,让她别读了早点嫁人;
她又不能太优秀,她比丁海做得好,就会让丁建华觉得没面子;
她成绩很好的,考了第一名,被老师招进竞赛队,但没人出钱让她去比赛,所以她只能放弃;
她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却没办法忽略家境的差距,自卑得缩进壳子里;
后来,她高考了,她成绩一直很好,她想去北京,她喜欢的人也在那里,但她去不了了,因为她没有钱了。”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但是您知道吗阿姨,她已经不记得你的样子了。”
薛问均抬起脸,眼角无声地划过湿润,“我希望她可以过得很好。她失去的已经太多了,她不能再失去您了。”
刺骨的寒风从窗外吹进来,车载收音机音量极小地报道着突变的天气,似乎是为了贴合报道,天空上太阳明明正好,却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雪。
电话那头的人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刚过南巢北高速路口。”
“我会跟上你。”薛问均对司机示意。
出租车很快通过收费站,在宽阔的车道上行驶着。
薛问均没有挂掉电话,“您找个最近的地方下车。”
徐伟丽走到前面去,毫不例外地遭到了司机的拒绝。
——“这是高速,把你留这儿,我是找牢饭吃吗?”
薛问均拿过出租车里的地图,细细看着,很快锁定一处:“丰严服务区。你在那里下车。”
徐伟丽应了下来。
出租车小,在高速上行驶比大巴更占优势,薛问均让师傅放开了加速,视线一刻不停地找寻着。
很快,那辆蓝色的20326出现在了视线里。
这次不需要他多说,师傅已经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3
薛问均给手机换上一块新的电板,再次拨通了徐伟丽的电话。
“喂,阿姨,我现在就在你后面。”薛问均手微微颤抖,越到这种时刻,越觉得紧张,“你再去跟司机说一声,如果能停下来,我就在路边接你,如果还是不行,那么我们服务区见。”
徐伟丽当然是不信他说的“自己会死”的话,配合也不过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竟也奇异地紧张起来。她再次去问司机,仍得到否定的答复。
“你急什么,这不马上就是服务区了吗?我们一直在这儿停的。你要真想走,到时候下车就是了。”
那是他们例来休息的地方。就算她不说,也会停的。
“别挂断。”薛问均紧张地抠着裤缝,“等我们见面吧。”
他表现得足够奇怪了,这种要求反而很平常。
徐伟丽回到座位上,从行李架上取下箱子,嘟囔道:“我真是猪油糊了心了,也不知道信你到底行不行。”
“您不会迟到的。我说过,我希望小乖过得好,我知道,只有您在她身边,她才会好。”薛问均语气笃定。
“小同志,你跟小乖很熟吗?”
“嗯,我们很熟。”薛问均道,“她救过我,所以这次轮到我了。”
“啊,她救过你?危险吗?她有没有怎么样?受伤了吗?吓到了吗?”徐伟丽紧张地问。
“没有受伤,吓到会有一点吧。”薛问均稍顿,“不过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救了我一次了。”
在他对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失去兴趣的时候,她忽然出现,把他拉出来,拉到阳光底下,然后将那个最有可能灵验的心愿送给他。
车窗前,服务区的指示牌已经出现,司机提高声音:“马上到服务区啊,我们停十分钟,上厕所的,买饭的,都下去啊。”
徐伟丽松了口气,站起身,握紧箱子。
薛问均心跳逐渐平缓,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徐伟丽听得分明,笑了声,宽慰他:“小同志,你别怕,结束了。”
薛问均应了一声,摇下车窗,接住一片雪花,喃喃道:“是啊,小乖会很开心的。”
“我给她买了个史努比。”徐伟丽兴奋道,“她小时候可喜欢看这个了,不知道她现在还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