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大冷的天姐妹三个挤在一处暖和,二来她们也很是怀念成婚前姐妹几个躲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的日子。
“阿姊,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看着那血都手抖得厉害,更别说……你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玉容盘着腿儿坐在烧得暖暖的炭盆前,一边拿火钳翻动着盆中的烤芋头,一边双眸炯炯地望着玉婵道。
玉婵笑了笑:“其实我头一回拿刀时也手抖得厉害,事后好久见了肉都犯恶心。”
那时她才九岁,在路边草丛里捡到一重伤的野兔,那是她头一回在活物上缝合伤口。
后来那野兔不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死了,为了弄清楚它的死因,她便亲手剥开它的肚腹查看。
玉容回想起那鲜血迸溅到自己面颊上的感觉,不禁又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一哆嗦手里的火钳也锵地砸到了炭盆上。
玉和方才正脑子懵懵地缩在被子里盯着盆子里的烤芋头,盯着盯着便眼皮子打起了架,此时被这锵的一声惊醒,鼻尖嗅到一股焦香忍不住瞪大了眼惊呼出声。
“我的芋头!三姐,快,快翻!”
不速之客
玉容忙弯腰拾起地上的火钳去翻,谁知到底晚了一步,那火太旺,几个芋头转眼间已经烧成了几坨黑炭。
小丫头小嘴一撇,眼泪珠子险些飙了出来。
“三姐是笨蛋,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玉容虽觉得心里有愧,却不甘心被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板起脸来教训妹妹。
“死丫头没大没小,不就是几个烤芋头吗?烤糊了再赔你几个便是。”
姐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玉婵揉了揉额角,连忙起身裹了厚厚的衣裳下榻:“好了,好了,别吵了,我再去灶房取几个过来。”
谁知刚走出门就听得隔壁正房里传出母亲不高不低的诘问声。
“合着这个家里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好好好!你们父女几个果真是一条心,从始至终只有我这个外人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玉婵心头忍不住一阵突突直跳,正想叩门进去向母亲认错,又听父亲亲口承认道:“好了,夫人消消气。我们也不是诚心瞒着你的,婵姐儿这孩子自幼便聪敏伶俐,于医道上极有天分,都是夫人教养得好。我……我只是不忍心折了那孩子羽翼,夫人快喝口茶消消气。”
紧接着里头又传出邹夫人低低的啜泣声:“你这个当爹的不忍心,我这个当娘的便忍心?阿婵若是个男儿此事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她空有天分,偏偏错投了女儿身,回头若是叫二房那群人知晓,要按族规罚她杖责,将她从族谱上除名又当如何?那孩子……那孩子再逞强也终究不过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你叫她如何承受得起?还有这世道她一个女孩儿家若没了家族做倚靠……”
邹文廷轻叹一声,伸手将早就哭花了脸的妻子轻轻揽入自己怀中。
“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他们要杖责便杖责在我这个当爹的身上。族谱除名又如何?阿婵是你我的骨肉,就算没了邹家做靠山,也始终还有我们做父母的在她身后撑着……”
后头的话,玉婵一个字也没听清,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她蹲在地上将脸埋进臂弯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为母亲的疼惜,为父亲的纵容,更为这她在心底保守了十多年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见了光。
孩子出生的第三日,秦氏代尚在卧床静养的弟妹为侄子举行了“洗三”仪式。
邹文廷痊愈了的消息并没有对外声张,不过邹夫人还是提前赶制了几套小衣裳叫玉婵给送了过去。
雍王征兵以来,男人们被抓兵丁的抓兵丁,遁逃的遁逃,如今村子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
不过,这日村民们听说了秦氏弟妹诞下麟儿的消息,都纷纷带了家中拿得出手的那么一点东西前来道贺。
“这是我家孩子幼时穿过的虎头鞋,虽旧了些,但样子喜气,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这是我用碎布头缝的襁褓,里头填了从旧棉衣里拆下来的棉花,赶得急,针脚虽粗了些,却胜在暖和。”
“还有我家孩子前几日进山掏回来的一窝野鸡蛋,听说这东西吃了对妇人产后恢复身子极好。”
“哟,瞧这孩子虽生得小了一些,但那鼻子眼儿多秀气,长大了必定是个有福的。”
……
秦氏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孩,红着眼接受着乡亲们送过来的祝福。
这些东西若放在平日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在眼下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想要吃饱穿暖尚且不易,一针一线都来之不易。
后来又不知谁问了一句:“这孩子起名字了吗?”
秦氏忙吸了吸鼻子,将怀里的小婴儿抱到了玉婵面前。
“婵妹妹,你念过书有学问,快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玉婵会医术的秘密如今还不便公开,秦氏说这话时刻意隐瞒了这孩子的命是她救回来的事。
秦氏抱着孩子,一脸期待地看着玉婵。
玉婵有些诧异地垂头看了眼秦氏怀里的小婴孩儿,忙推辞道:“堂嫂,这……这怎么行?孩子的名字还是留给他父母起吧。”
秦氏轻叹一声,掖了掖眼角:“这孩子命苦,一生下来他爹就被抓了兵丁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见他一面。这也是翠娘的意思,婵妹妹,你就别再推辞了吧。”
说话间方才还蜷缩着手指睡得正香的小婴儿忽而睁大了一双黑黑亮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说话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