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没关系,怎么会跟你有关……”
“有关系的,因为不止肖老师,我,我家里人,都有人举报。我考得很好,学校拉了横幅喜报在校门口,但是当天晚上就被人泼了油漆,之后好些名校招生办的工作人员到我家,不知道其他家长怎么得到的风声,堵在小区门口、我家楼下,告诉他们说我道德品行差。还有我爸爸工作的酒店,一直有客人说吃到头发吃到虫子,天天都在闹,直到我爸被辞退才消停下来。我妈妈是小学老师,那段时间天天有人向教育局举报说她收礼说她体罚学生,最后她被调去了行政后勤,其实她很热爱讲台,也很喜欢她的学生。那些恶意真的特别可怕,好像面特别广,又很持久。我姑姑姑父都在体制内,也好多次被请去谈话,爷爷奶奶有段时间不能出门,闲言碎语太多……假如没有这些事,那个暑假应该是我们家最开心的时候,以前就说好的,如果高考考得好,家里会让我和安安出去旅游,但最后我们俩只能躲在家里。”
李施煦说不出话来,高三,十八岁,她的成人礼是一场疾风骤雨式的成长。
云雅说:“我和安安都没有办升学宴,也没有人请我们去参加升学宴,高三读到最后我居然一个朋友都不剩了,之前也有玩得很好的几个女生,说不清具体在什么时候开始走散了,寒假之后我上学的头两个星期,她们还是愿意和我说话的,可能污言秽语太多,她们胆怯了,安安现在提到她们还生气,但是我想其实她们没有义务和我一起承担那些恶意……对吧?”
难怪她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难怪她恐惧社交,李施煦想,因为在暴风成长的过程里她被最好的朋友抛弃过,她被迫接受了那样的结果,却从来不能真正释怀。
李施煦说不好她说的是对是错,只是将人揽得更紧一些,那些过去让他深觉无力,他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如果我可以更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会更好吗,早点认识的话,他会不会也害怕也退缩也像其他人那样远离她,也许不会,假如他和现在一样喜欢她,可是那样他也要被自己牵连的吧,像身边其他对她很好的人那样。
那才是云雅最恐惧的事情,她怕自己命中注定要成为一颗灾星,非但无法给别人带来欢乐,更是会带来无穷无尽的苦难。她突然又变得惊慌起来,慌忙自李施煦怀中抬起头,想看看他,想寻求安慰。
眼神恐慌得像被兽夹夹住不得挣脱的动物,李施煦心疼得不得了,伸手蹭了蹭她的脸颊,柔声安慰道:“别怕云雅,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别怕。”
“我不知道李施煦,我觉得命运从来没有放过我。”云雅悲戚地说着,“在我觉得人生够坏的时候,老天就会给我一点甜头,等我被甜味麻痹开始放松,就要有更坏的事情发生。当时我也以为一切坏事都到了尽头,高考结束,我离开家到京安读书,这里没人认识我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我想终于可以换一种生活……可惜不行啊,李施煦你,你还想知道我上大学之后发生的事情吗?”
李施煦只能点了点头。
云雅揉了揉眼睛,睫毛上变得湿漉漉的,看得李施煦心头一紧,他好像被带进了她的噩梦里,一场一场,没有休止。云雅一阵情绪起伏得厉害,她努力了好几次,压不下去泛上心疼的苦涩悲痛,只好求道:“有糖吗李施煦,我想要薄荷糖。”
李施煦赶紧抱过来一堆他姐买回来的糖,打开递给她。
当清凉的味道游入肺腑时,云雅终于觉得好受一些,李施煦看着她平复下来的呼吸,问:“好了些吗?薄荷糖会让你不那么紧张是不是?”
云雅点头,说:“高三在家养伤的那段时间,经常神经紧绷到完全没有办法学习,心里急,伤口又疼,每天都特别焦虑,偶然间吃了几颗薄荷糖,发现好像可以压住焦虑的心情,然后越吃越多,完全离不开上了瘾。”
又说:“我最近有在尝试少吃,也许再试试就可以戒掉。”
李施煦说:“不戒也可以,难受的话不用硬忍着。”
云雅扯出一个笑容,隔开李施煦半人位置坐着,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才眨去迷蒙在眼前的泪水,开口变得更难,人生最痛苦的时期就要说到了,不是关于她受到的侮辱,而是有关她永远无法释怀的失去。
她说:“吴少伟在他妻子服刑期间和她离了婚,孙维秀,他前妻叫孙维秀,因为刺伤我被法院判了一年多。孙维秀一出狱就跑到京安来找我,那时候五月,是我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才刚适应这边的生活,开始尝试忘记高三的事情,我参加了文学院一个东欧文学交流的社团,认识了一些有共同爱好的朋友,还交了第一个男朋友。”
说到这里她朝李施煦看了一眼,李施煦给的反应是牵住了他的手,说:“我接受你所有的过去,虽然我会嫉妒他。”
“不用嫉妒。”云雅说,“我们没有谈多久,半个月吧大概,很快就分了手。五月底的时候,他带我去见他的朋友,约了露天的烧烤店,松川路上很有名的叫燎味的那家……”
她和李施煦对视,但李施煦显然没有对这个地名店名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于是云雅继续说:“孙维秀一直跟着我到了那家烧烤店,松川路上人很多,那天又是周五,天气很热,晚上七点多八点的样子,我们这桌人刚到齐坐下,孙维秀就跳了出来,骂我是小三勾引她老公破坏她家庭,她说得很激动,又说我读高中就和老师关系不清不楚……她又哭又闹了,马上就很多人围了上来。她扯我的衣服,拉我的头发,我被吓到全身发抖,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太可笑了,我当时的男朋友和社团里的朋友,他们站到路边,离我远远的,生怕我要向他们求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