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红熹口是心非答应,心里却道:这是想累死你姑奶奶。
苍迟不知乔红熹的心思,打心里高兴,蹑风入天,转眼至东关街,降在舊獨龙王庙前的小树林。
伏双七日未睡,两目睕睕,斜靠在石头上钓虞蛮蛮:“我错了蛮蛮。”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初次遇见伏双,他且是买了馒头在这儿钓鱼。那时以为钓鱼之人脑子有疾,不想是自己的思想太单纯。
乔红熹从龙角上去下两串粽子,一串是馒头粽子,一串是艾香粽子,各六个。默默把粽子放到地上就走,不打扰钓鱼的伏双。
但虞蛮蛮不在河里,而在香鱼铺里。
虞蛮蛮与伏双闹了别扭,性儿倔,自然不告诉伏双自己在香鱼铺里生活上了。她不告诉伏双,也不许乔红熹告诉伏双。
东关街的人知道裴姝回来了,个个高兴,管自己有没有受惊,袖着银子就来香鱼铺。
裴姝三日来一趟龙王庙,七日去一趟东海,十日才开一次香鱼铺,开一次铺只杀十条鱼,也就是只迎十位客人。整日价忙得不可开交似的,但她日日都会去胭脂铺,或痴痴地看虞半白杀花,或静静地看虞半白磨粉,其实清闲无比。虞蛮蛮也只需十日洗一回碗,但一个月的日事钱仍旧拿六金,且香鱼铺供食住,她在哪儿当帮工当得忒自由,忒自在。
接下来要给卫赐送粽子,乔红熹好说歹说,苍迟才肯带她去。
送给卫赐的粽子是豆沙粽,口味偏甜,苍迟在路上连皮带肉吃了五个。
乔红熹拎着仅剩一个的粽子,不好意思:“路上肚子饿得慌,就吃了五个,明日我叫小鹤子给你送多几个来。”
卫赐抱着粽子嚎啕大哭,拿到一个粽子他也开心,他装了一框水果让乔红熹捎上,当作回礼:“乔乔多吃水果,养颜呐。”
这些新鲜可口的水果,大多进了苍迟肚子里,乔红熹戏谑:“吃那么多水果你养颜啊?”
苍迟吐出果核,回:“不,养胃。那只刺猬送的水果还挺甜。”
既然来了东关街,乔红熹拉着苍迟串胡同,四处逛,看酒馆的人行拳,看柳树下的书生题笔为生,逛到街北,遇见刚从胭脂铺里出来的祢衡。
他刚从子鱼郎的胭脂铺里出来,胁下夹着破旧的扫帚,手捧一盒搽脸的珍珠粉、一盒敷脸的太真红玉膏、一盒润肤的爽身粉、一盒能使脸颊增颜色的红蓝花胭脂与一颗画眉用的螺子黛。
其中价最贵的是螺子黛。
螺子黛产自遥远的波斯,一颗小小的螺子黛,如今值二十两。
见到乔红熹,祢衡点点头,不吝啬地把手中的螺子黛作为人事送过去:“这是小六托阿衡给您买的,小六说阿母的眉目好看,所以要配螺子黛。”
乔红熹接过螺子黛,爱不释手,问:“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给小六的?”
祢衡将手中的东西一一给乔红熹展示,他先拿出太真红玉膏,拧开盖子:“太阳大,小六行雨时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久而久之,娇嫩的龙鳞晒伤了,碰水就疼。阿衡就来买些太真红玉膏,听说这东西,抹在受伤的皮肤上可以宽疼。”
祢衡又拿起爽身粉:“这东西沐浴后抹在身上,清凉无比,小六越来越怕热,但也越来越爱下雨,阿衡想,如果行雨前,抹一层爽生粉,应当就不会那么热了。”
“阿衡倒是心细。”乔红熹睨了苍迟一眼。苍迟心虚,摸鼻头不敢出声。
小叙一场,祢衡腾云离去。乔红熹把螺子黛收入袖中,打趣苍迟:“小六她爹真穷,铅粉都买不起,苍迟你快学学人家吧。”
“呵,人事么,我以前不也送给娇娇过。”苍迟好不服气。
“螃蟹?”乔红熹送白眼过去,“送自己的子民给我,不花一分钱。”
“都说礼轻情意重,螃蟹的肉质美,多好。”苍迟绞尽脑汁为自己的贫穷狡辩,“娇娇勿要笑我穷。”
“男子汉不毒不发。”乔红熹反驳,“不过你脸皮厚,被人笑穷,被人打牙,睡一觉就忘了。”
苍迟哼哼地不说话,乔红熹走到胭脂铺前,停下脚步,来了主意:“天色还早,我们去里头看看吧。”
肆拾伍·子鱼郎杀花裴柳惊相伴
虞半白在天井下杀花。
裴姝一大清早就来胭脂铺了,虞半白去哪儿,她就随到哪儿,虞半白安安静静地杀花,她就搬一张椅子坐在哪儿不眨眼地看,边看边问:“子鱼公子,你饿了吗?”
“不饿。”虞半白乳钵捣西红花,捣上个千下万下,才把钵里的西红花捣得烂如泥。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看虞半白捣花,如见玉兔捣药,裴姝好奇地问,“捣药吗?”
虞半白并不厌烦裴姝问有关脂粉的东西,她问什么,他就耐着性子答什么:“不是捣药,是在杀花。”
裴姝拿笔记下虞半白所言之语与所做之事,听到杀字,握管的手抖了一下:“居然在杀花,子鱼公子你好残忍啊,为什么要杀它们?”
虞半白嘴角一抽,心里回了一句:没你吃鱼时残忍。
西红花捣成泥后,虞半白舒一舒酸累的十根指头,随后将花泥倒在一块白布上,倒上清水,再将布的四个角绑起,放在干净的米筛上,揉面团那样把里头的水揉出来。
这时候揉出来的黄汁,是花里头的黄颜色。
所谓杀花,就是将花里头的黄颜色去除,只留下红颜色,捣成泥后用清水洗去里头的黄汁,只是第一道工序。
裴姝看得津津有味,虞半白的手指细长,揉花去黄汁的时候指头细但有劲,想来也能握刀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