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镇外,是才过中秋佳节,甚至很多是昨天就被带来,连一个本该团圆的日子都不能好好过的壮丁们,而在小镇里面,也有很多要处理的事情。
人多的地方总是纷争很多,就连平凉卫自己,也很清楚虽然每次征兵的时候能给自己补充很多新鲜血液,但是这些带着怨气和不甘的新鲜血液,很可能会成为队伍当中的一处隐疾,稍微处理不好,将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在镇外壮丁们的帐篷区和真正的小镇居住的住处之间,有一座看起来稍微好一点的院子,这座院子便是被平凉卫军队临时占用的,作为这次这个片区征兵的一个指挥处所。
平凉卫本身就不是一个重要的边防关卡,指挥使是几处兼任的,平时管事的只不过是一个四品的指挥佥事,普通这些事务分散下来,便都是由千户们去做,这回来到这边负责这一片的征兵的,便就是一个千户,姓孙,本身也是这一带的人,瞧着年纪已经不小,约莫五十左右,一张脸上十分沧桑,便是蓄了能盖住大半张脸的大胡子,也不能掩盖他脸上的愁容和脏处,甚至因为胡子上还挂着一些没打理掉的草屑,让他的形象显得更加朴实起来。
尽管夜已经深了,但是他的房中灯火还是通明,一卷卷文书摆放在他的案前,他飞快地看过一卷又一卷,眉头始终紧锁着,丝毫不见放松。
忽然有一个小兵在外面急促地喊了“报告千户”,他便“嚯”地站了起来,望向帐外的一双眼睛透露出精光,喊了一声:“进来!”
等他进来之后,不等来人报告,他便问了一声:“可是有哗变?”
哗变,这是任何一个军队都不愿意遇到的事情,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明明昨天是中秋节,可上头安排下来的任务却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据说是今天夏季大旱,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他们这一带,便是再往北去,过了黄河和河套,到了东蒙牧民生活的那一带,恐怕也会收到影响。
不过那边游牧的民族并不会因为夏天的气候异常而立即产生巨大的影响,毕竟夏天只要有草,牛羊就能活,牛羊能活,牧民们就有的吃有的喝,不会惦记着南下打他们大曙的秋风,可即便这个时代还没有多么先进的气候预测技术,就凭这么多年历史记录下来的经验,因为今年夏天的气候异常,便也可以推断出今年冬天恐怕也不会是一个安生的冬天。
要是冬天不让那些游牧的安生,那么他们势必会往南边来,他们这些卫所,自然也安生不了。
孙咸成很清楚他们的问题,因为受到气候的影响,他们卫所自己的粮食产量就很不够,没有足够的粮草,光靠中央那些拨给,能轮到他们这样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卫所的份量是在不会多,用一个整体的思维来考虑的话,既然现在他们的饭不够吃,而从别处也弄不来多少,那么就只能减少一些需要吃饭的人了。
这是一个十分浅显的道理,而且他们这么多年也都这么做了,只是这样的做法,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出口的。
面对征来的壮丁,总不能跟他们说因为咱们粮食不够,所以送你们去牺牲,好给其他人省下一些口粮,只能说是需要保家卫国,需要你们为边疆安定做贡献,说只要好好训练,参加战事,能活下来,说不定还能有往上升的机会,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孙咸成自己就听了不知道多少年,但都不用做到千户,当他坐上百户位置的时候,这样的话他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假话从来都是假话,并不会因为说得多了,也不会因为说的人多了,就会变成真话,即便这样的话还能骗到几个年轻不知事的,可是这里的民众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不知道生活了多少年,便是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不清楚,他身边还能有不清楚的亲长?
这几乎已经是个半公开的秘密了。
只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命,贱如草芥的命。
可要说他们真的那么贱,自甘选择这样的命运,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造成目前这种状况的原因,气候造成的影响或许很重要,但是肯定不是最重要,只是他们无力改变而已。
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些前因后果,所以孙咸成一边不得不服从上面的命令,一边对下边的人心生同情,可又同时时刻提防着他们是不是会采取一些激烈的行动。
军民之间的矛盾已经足够,只要稍微有几个刺头,很容易就会产生一些事故,要是处理不得当,那么事情就会越发往每个人都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这也是他这么紧张的原因。
不过来报信的小兵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见千户大人这么激动,也是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连连说道:“不,不是,征兵那边到没什么问题,是李流星李小旗带回来那几位客人那边……”
听说并不是自己最担心的那件事情,孙咸成立即就放心了许多,李流星去南边最偏的那几个村落里去征兵结果带回来几个据说是他们李氏的族人,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说起来这也不是大事,只是现在是征兵的紧要关头,所以他难免小心一些,便让他们住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并且确实派人盯着,以免他们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事情来,至于这些人最后怎么处理,倒是也不用他太担心,据说里面还有一个读书人,等回到平凉卫,自然有接洽的人,而且要是能证实他们确实就是李氏的人,那么自然会有李氏的人来接洽,那么跟他就更没有关系了。
只是听小兵汇报说他们喊了一声“有救了”,后面悄悄去打量的时候又看到有几人确实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像是在密谋什么事情的时候,孙咸成想了想,还是吩咐了一声:“你去把李流星喊来,就说我要请那些客人……嗯……就赏月吧,顺便再备一些酒水,我来问一问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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