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眼睛顿时亮了,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得见片点光亮,照不明前路,却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个瞎子。
“猜测也可以,求您指个方向。”
萧百兴为难道:“就是因为没有方向……”
话说到这,他正好侧目看景平,有一瞬间恍惚,年轻人的神色仿佛与李爻重合,满脸写得是:少废话,说点实在的。
萧百兴心下好笑,都说彼此牵挂、处久了的人会越来越像,果不其然。
他早觉得师父闭关久了,越发不近人情,被景平的执念打动,思虑片刻定声问:“你听说过‘五弊散’吗?”
景平这些年恶补毒理、药理,五弊散他听着耳熟,乍又想不起来,垂眼回忆一番,确定这东西没能在记忆里翻出水花,该是因为看到的资料没有细致记录,让他注意不起来。
“五弊散是羯人的毒,取五内缺弊之意,由十几种毒虫毒草经过不同比例调配,至少有上百种用法,我和师父当时觉得晏初师叔身上的毒或许是其中一种,又实在没办法纠清到底是哪一种。”萧百兴解释。
景平道:“那这五弊散里到底都有什么?有没有药基的方子?”
萧百兴长叹着瞥景平一眼,显然是无声地问他:我说的话你没听懂吗?
见景平还是眼巴巴等他,掰开揉碎道:“光知道里面有什么没用,要知道比例才行。”
“知道原料药材,又知道太师叔的症状,便有试出比例的希望。”景平话茬紧逼。
因为太胖,萧百兴的眼睛被肥肉挤得无处可待,说是猪皮剌缝不为过,只因景平对他印象不错,没好意思过于恶毒地腹诽埋汰他。
他听景平这话,俩眼瞪大能看出是个双眼皮。他像听了笑话似的:“试?怎么试?”
景平关注点不在这,执意问:“代掌门师伯知道原料对吗!”
他激动起来,拉着萧百兴的衣袖。
这份执念与疯狂震惊了萧百兴,他定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景平激动道:“我知道他的症状!你告诉我毒源,我推断出大致配比,再做实验,就成了!”
萧百兴眸色暗沉下来,心道:这孩子果然疯魔了。
他冷声质问:“拿谁试?纵使是死囚犯,你所做之事也是罔顾人命,你觉得晏初师叔知道了会领情吗?”
这话问完,景平愣了下,随后又松心了,平静道:“师伯误会了,我自己试。”
萧百兴很是无语,又不得不苦口婆心:“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试毒并非神农尝百草,能够浅尝辄止。毒源在体内生根、继发才会有相应的症状,浅一分不准,多一分要命,只怕你毒没试出来,小命先没了,无知而为,以为是爱他吗?让他知道了,岂非要懊恼后悔一辈子!”
景平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他伤心的,也不会自己先死,我有家学针灸之术可以仰仗,银针埋穴,进可攻,退可守,顶多是滋味难捱些,可这滋味已经伴他多年了,我不过是尝尝他受过的苦……”
话说到这没再继续,景平垂眼笑了一下。
他表情向来淡淡的,这个笑印到萧百兴心里去了,年轻人的模样没有半分已知即将面临苦楚的畏惧,反而心甘情愿甚是甜蜜。
萧百兴被他糊了满脸的一往情深。
“你……他知道吗?”
“不知道,我自己还乱呢,何苦扰他的清宁。”
景平已知念想暴露索性答得干脆,摇摇晃晃下了床,对萧百兴一躬到地:“求师伯把方子给我。”
萧百兴:……
罢了,路都是自己选的。
三日后,贺景平伤寒半好不好,急着下山去。
萧百兴知道他心急,亲自送他到山脚,临行前问道:“你说家传的针灸医术,你姓贺吗?”
景平心思一顿。
他第一次回师门前,花信风专门提示过,家世复杂,暂不要透露真实身份。
如今萧百兴对他如有莫大的恩德,他想了想,承认道:“欺瞒师伯了,还请师伯保密。”
萧百兴眉头拧起个结,遂又笑着拍拍景平手臂:“好了,快回去吧,你这孩子仁义,若是……日后有需要,捎个信来,我尽力帮你。”
他目送景平远去,才喃喃自语道:“昭之……他若知道当年之事,你要如何收场,”他转身拂袖上山,将圆润与出尘仙姿融合得恰到好处,“冤孽啊。”
景平得到的方子,药物原料不过十几种,但尝试不同配比,便会有大量的损耗。其中几样珍贵稀有的药材,他只得仰仗花信风和近年四下闯荡累积起的江湖关系不停网罗。
待到几条能得药材的路子捋顺,回程邺阳时,已近中秋了。
往常中秋,都城邺阳是要早早张灯结彩,提前半个月开始热闹的。街市从早闹到晚,临街商铺花灯、红灯相连,整座城笼罩着人间烟火气,让人看一眼便觉日子过得团员,心都是暖融融的。
可今年秋风萧瑟格外勤勉,中秋节都凄清。
一袭加急军报乘着秋风入都城:羯人联合搁古国乱境,鄯州、羌海流线的西南关守军兵力吃紧,驻军统领联合上书请皇上派兵支援。
大朝上赵晟听到这消息,当殿气得吹胡子瞪眼。李爻平静似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骂道:早说敲打羯人,闹没钱,现在好了,逆子不拿棒子敲,果然不知道谁是老子了。这会儿着急给谁看?坟头烧草纸,你糊弄鬼呢?
景平听到这消息,则是快马急奔两日进城,他生怕李爻从江南回来不到三个月,相府还没住出人气,又被一杆子发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