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户部官署。
仓部、度支两部郎中与员外郎一并挤在沈明昭那间办公的小屋子内,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这是苍州的沈刺史并着家信一起传给本官的。”沈明昭将沈卓的信传给众人观阅,“苍州虫灾,年初种下的小麦至今却被蝗虫啃食干净,颗粒无收,沈刺史几番上报,迟迟未有回应。宁度支巡检之前发现今年青、苍、云三州皆为存粮上缴,若苍州如沈刺史所言,恐怕其余二州情况也不乐观。”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一直不发报灾情?”仓部郎中周蒙翻检着各州道发来的全年文书,“无论是三州刺史,还是西北道台、道御史、经略使,以及各州的仓部主事,都没有发来任何的文书发报此事。”
“沈刺史在信中提到,他已报过灾情,但一直没得到朝廷的回复,所以才夹在……”沈明昭顿了顿,给齐蕴罗的休书一事是沈家的家事,不便拿出来放在公堂上讲,“……这样才到了本官手中。”
“下官这里并未收到任何发报。”周郎中皱眉,“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明昭淡淡道:“三州灾情不明,却迟迟不上报,此事怕是需要好好问问咱们的林道台了。”
“林成文他怎么敢?!”
“他怎么不敢?”沈明昭抬眸望向围着他的下属们,“三州陈粮上缴入库,你们竟无一人发现,可见从前咱们这仓属管辖早已漏成了筛子,州县缴纳可以随意糊弄了事,唯此次被宁度支点破……有空排挤同僚,给人家脸色看,却没空去查查咱们的储粮仓,既然这么悠闲,不如我向圣上请一道旨,送诸位去翰林院中喝茶?”
一番夹枪带棒的刻薄,砸得众人满头是包。
众人齐声音道:“下官惶恐。”
“都装模作样的惶恐什么?”沈明昭睨了他们一眼,“继续谈正事。”
“西北道台林成文。”周郎中笑了一声,“我记得他,上个月还因为陛下要翻修避暑宫,送来好大一块乌龟石头,说是什么天降祥瑞,恭贺陛下呢。”
他说的乌龟石,是一只形貌似玄武的石头。据西北道台说,这石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降旨,砸出来好大一个坑呢。
“天降祥瑞?那就是块石匠刻出来的破……算了,毕竟是敬王殿下跟前的红人,自然是什么话说出来都有理。”
度支司的孟郎中冷笑一声:“外放年,只要政绩大差不差,敬王就能在圣上跟前替他美言几句,将他调回京城,此后便是平步青云,什么灾情沉疴,悉数丢与下任倒霉鬼便好。今年……可是咱们这位林道台在西北的第五年了,前几年都没出岔子,这个节骨眼上碰见灾情绊住手脚,他舍得?”
就连往日里脾气甚好的孟郎中,都要在这件事情上言语几近刻薄,想来是因为孟郎中与那位林道台,乃是同年登科的举子。虽有同窗之实,但两人却无甚同窗之谊。
据孟郎中说,这位林道台县令小官子弟出身,学识勉强,但却家私颇丰。当年一进京城就广送拜帖,礼部大小官员的谒帖送了个遍,最后在礼部侍郎的家宴上攀上了敬王殿下。他那二甲登科的名次,据说还是敬王殿下私下递了字条扒糊名卷扒出来的。名次,甚至还排在孟郎中之前。
如此落差,也难怪孟郎中落井下石。
沈明昭伸指敲了敲桌子。
孟郎中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失言,躬身告罪:“下官妄言。”
沈明昭道:“宁度支人到哪儿了?发报给她,让她无论人在何处,即刻前往苍州。”
那三州刺史,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他的叔叔沈卓,况且,从沈卓信中的焦急程度来看,苍州的情形恐怕不太乐观。
沈卓在信中说,他之前发报朝廷,以为赈灾的敕令会很快到达,便大开仓门,将陈粮分发百姓,安抚他们。可如今半年过去,赈灾敕令迟迟不来,而陈粮已不够吃,州城内民心浮动,唯恐生变。
沈明昭有些焦虑地拧了拧眉头。
若是沈卓所言不搀半点夸大,那么他必须要等到宁云裳和同去的那位巡查御史将正式的奏报传回来,整个西北道台缄默不语,仅凭沈卓一封私下里的家书,他没办法说动圣上从国库内调动三州的赈灾粮。
西北多山,山间匪盗横行,本朝立国不过三十余年,传闻前朝吴氏余孽,一直在西北盘桓,沈卓此次,恐怕也是担心……
“沈侍郎。”
一声传报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他打起精神望着外头来的人:“宁度支到哪儿了?”
“不是宁度支。”报信的人是沈明昭身边的录事官,跟了他两年了,“是……您夫人。”
这屋内众人都知道沈明昭许久没有回府了,还以为是他家中出了什么事。
周郎中体贴道:“若是大人家中有事,可以休沐半日,我们……自行商量解决。”
“是啊,是啊……”
“倒是也没说出了什么事……”录事官道。
沈明昭摆了摆手,示意录事官将盒子给他,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宁不羡封入匣中的十三两银子。他的唇角带上了一丝微笑,看样子,钱还上了。
他抬起头,见录事官还站在原地,蹙眉:“不是说没事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录事官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有些不自在:“咳,夫人还托我给大人带一句话。”
“什么?”
“呃……”那录事官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沈明昭最讨厌下属在他面前支支吾吾的浪费时间,他笑了笑:“你要是再耽误时间下去,这个月就不必回去了,本官陪你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