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神皇帝自帝位‘退休得以颐养天年’后,姜握又在相位上坚持了十年余。
每回她上朝,都要面对朝堂晚辈们越来越敬重的眼神——
大司徒这是何等尽心竭节,鞠躬尽瘁的朝廷柱石!
且最难得的是,大司徒虽位极人臣,却未揽权专政,哪怕皇帝向以长辈待之敬之,大司徒也从无擅专事,当真是德行光裕,令人遐迩惟敬。
而姜握每次走过这些目光,心情也逐渐从复杂,变成了躺平。
总之,这朝上如同这世上,亲近懂得她的人越来越少,敬重远畏她的人越来越多;了解她真相的人越来越少,关于她的传说越来越多。
有时候,在这些目光里,她还有闲心逸致去想一想——
曾经,她常拿‘九十岁都不能彻底退休’这件事去戳王神玉心中最痛;也常人前人后调侃裴行俭是总不能脱身,且不太会抓替身的‘水鬼’;以及,极为钦佩刘仁轨刘相,一直兢兢业业,甚至是仙逝前一年九十岁才致仕。
可如今看来,她还不如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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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们三人。
姜握是在长安接到裴行俭故去之信的。
上皇禅位后,也时不时会西巡长安,甚至云游四处,姜握自然都随行。
那一年,她们恰是在长安。
姜握看过洛阳信后,安静坐了片刻,然后去了大明宫的尚书省。
也是一年秋风乍起的时节,
刘仁轨自辽东而还。
就在她与王神玉、裴行俭正在尚书省讨论刘相回朝事时,一贯喜欢坐在窗口的姜握,就见‘说曹操曹操到’,刘仁轨进门的时候,走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长驱直入。
而见到姜握他们三人都在窗口,如同三只蹲守猫猫一样看着他,刘仁轨灵魂发问:“明明是多事之秋,你们怎么都闲着在窗口看风景?”
是不是不够忙?
当时他们三位宰相,当即大难临头各自飞,各自指了一件公务跑掉。
此时,姜握如当年一样坐在窗前,像一只蹲守的猫猫。
院中铺了一层厚厚金黄色银杏叶。
这里很安静。
因长安是西京,其余六部九寺的官员都与洛阳的设置相同。唯有宰相自然不会再多六位,顶多是有洛阳的宰相过来轮值。
今岁过来的宰相,正是中书令上官婉儿,她是在中书省理事,故而尚书省宰相院中十分安静。
婉儿是在新帝登基后才拜相的,圣神皇帝禅位前的最后几年,对婉儿多有磨练——她走的并不是姜握当年吏部侍郎、尚书、宰相的路,相反,婉儿是几乎做遍了六部的侍郎,直到新帝登基后,才历任吏部尚书而拜相。
算起来,婉儿是姜握近四十岁时才收养的孩子。
如今婉儿都年过四旬有半,正式拜相,姜握的同僚们自是已然走的差不多了。
毕竟姜握入朝很早,能与她同辈的官员,大抵比她年纪更大。
大家再高寿,
也终究是人,无病也要老故。而如孙神医那种超过百岁神人,还是仅此一位的。
*
姜握并没有在尚书省坐多久,她怕待久了陛下会担心。
于是略坐了片刻,就起身重新关好窗户,还不忘扣上铜扣,以免秋日风雨吹开窗户打湿屋内的桌椅。
走在路上,姜握自然在想裴行俭的身后事。
他这一世自是有陪葬皇陵之功,故而,姜握倒是无需回洛阳祭拜,她……只需要在长安等着,很快便能见到故人棺椁了。
而这些年文臣武将故去后,究竟是陪葬先帝的乾陵还是上皇的圣陵,更多是参照他们的官位来源于何:举个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当年英国公李勣大将军,哪怕他在高宗一朝位极人臣更得倚重,且做官时间更久,但因他在太宗一朝就已经出将入相,于是依旧是陪葬的昭陵。
以此类推,在高宗朝拜相、高封之人,绝大多数(除非姜握这种特殊要求的)是陪葬乾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