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素兰将那株人参交到他的手上,他鬼使神差地看向了已经朝内走去的苏不语。
像是心有所感,苏不语亦在此时侧身回眸,眼尾带着撩人的红,眼里却是求人的眸光。
惊鸿一瞥大抵如此,只可惜他只是一个太监,消不了这美人恩,陆行想着。
“娘娘可与陆掌印说了什么?”素兰直接向苏不语打听。
苏不语眼中尽是茫然,“并未说什么。”
素兰料想陆行也不会多搭理苏不语,说道:“陆掌印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惹怒了他,娘娘必没什么好果子吃,还是离他远些。”
苏不语敷衍地应了一声,拆了头上的凤钗,卸了脸上的妆,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十七岁的脸仍带着几许稚气,比起浓妆来,又是另一番风情,素兰看得心底嫉妒,忍不住道:“娘娘,等会皇上还要来见您。”
苏不语不在意地说道:“便这样见吧。”
萧清宴来时,苏不语便这般随意地斜坐在榻上,长发披散,带着少女的恣意,叫十四岁的少年为之一愣,他未曾见过苏不语这般模样,却也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她与他是同龄之人。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上前毕恭毕敬地喊着这个只大了自己三岁的女子为“母后”。
萧清宴明明已经十四,却又瘦又弱,比苏不语还要矮一点,当他半蹲着看向苏不语时,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纯良无害得很。
苏不语在心底轻笑,倒是碰到了善于伪装的同道中人。
她愈发温柔地起身扶起萧清宴:“皇帝今日在太傅那里学得如何?”
萧清宴是宫女所生,那宫女生下他还没来得及享福便大出血死了,而老皇帝一心培养着上头两个皇子,也并不记得这个三子的存在。
他在这宫中的地位还不如太监宫女,谁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据说这位三皇子被萧景桓找到的时候,一身破烂,正躲在御厨房里偷食。
能活下来已经是不易,萧清宴未曾读书识字,到如今当上皇帝才跟着几位老师学文学武。
也大约这位三皇子惨淡的身世,原主总是对他万分同情,日后更是对他的死愧疚万分。
原主的心愿并不是报复萧景桓和苏家,而是保住萧清宴的性命。
萧清宴低着头,才发现自己这位母后并未穿鞋,光着脚丫便踩在了地上,看上去过分随意了些,可那圆润的脚趾却是他见过最好看的脚。
纵他少年老成,也忍不住红了一下脸,忙往后退了两步。
“儿臣学得不好……”他诺诺地说着,模样颇有些上不了台面。
苏不语轻轻叹道:“你幼年未启蒙,如今是要造空中楼阁,自然是难为你了。”
她眉间似有着急之色,看了一眼旁边的素兰,又转向萧清宴,“你定是饿了,今日便留在哀家这用晚膳吧。素兰,你去吩咐小厨房做几道皇帝爱吃的菜。”
素兰顿住,萧清宴忙说:“我不挑食,做什么都可以,如果有肉是最好的了。”
登基一个月,他似乎并未习惯自称为“朕”。
素兰眼底多了几分轻视,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即便素兰离开,萧清宴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他猜不出苏不语的心思,却也能感受到今日这位母后有些不同。
“皇帝……哀家大概要垂帘听政了。”苏不语轻声叹息着,见萧清宴抬头看向她,似乎要说什么,她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从榻下抽出一本书:“于皇帝而言,如今学什么都太晚了,不如直接从《资治通鉴》学起,若有什么不懂的,不要问太傅……”
“那问谁?”萧清宴侧着头,是不解的模样。
苏不语摇了一下唇,娇红的唇被她咬得几乎没有血色之时,才小声说道:“问陆掌印。”
萧清宴眸色深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无知的模样,“儿臣不懂……”
苏不语对上他那双如小鹿一般的眼眸,似有些无力,苦笑着说道:“是我为难你了……我只是不想……”
她止住了话,盈盈的眼眸里不知何时蓄了泪。
“母后?”他装作不知所措的模样,便看到了苏不语低下头胡乱地擦着眼泪,闷声和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盯着她乌黑的头顶,竟生出了她还不如他的错觉。
萧清宴静静等待着,又见苏不语胡乱擦了两把才抬起头,只是她眼底与鼻头都有些微红,看着柔软又无助,意外地让人心软。
然而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自然懂得心软是最无用的东西,他不能有,亦没有资格有。
少年握了握拳头,装傻充愣地站在那里。
苏不语朝他露出苦涩的笑容,“别问陆掌印了,还是来问我吧,你若是看懂了更不能在太傅和……”
她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平王面前展露出来知道吗?”
苏不语像一个长辈一般拉住他的手,“哀家是怕你这半桶水露出来被你皇叔和太傅笑话,等学得再好一些,告诉他们不迟。”
萧清宴垂眼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又白又软,像最好的白玉不带一点瑕疵,与自己粗粝的手截然不同——
和他不同,她不过是一直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懂得这世间险恶。
他在心底轻笑了一声,还是浅薄地懂得一些,心急地拿着那一点来告诉他,只是她是真的想要拯救自己还是平王拿来试探他的?萧清宴终究还是存了疑问。
“儿臣记住母后的话了。”萧清宴冲着苏不语笑得纯良,看不出半点心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