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我不是李暝。”
殷无渡哈地一笑,自毁的语气温柔得近乎残忍,一字一句道,“那个残暴无良、千人唾万人骂的暴君,才是我。”
第67章第六十七章人祭
战败者注定青史无名,“残暴嗜杀,渎神蔑天”几个字便可概括他的一生。
被人骂暴君骂得久了,以至于殷无渡堕落鬼蜮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忘了自己曾有着一个太阳般耀眼的名字——
李扶光。
扶桑之光,日出东方,是和国号“曦”一般承载了万万人希望的名字。
“鬼蜮中八百年,血肉无数次撕碎重生,我早已忘了自己是谁。直至你将我带出鬼蜮,重新养出肉身,在涅槃池日复一日的净化洗髓中,我才渐渐想起一些前尘往事……如果可以,我真想一直做‘殷无渡’,只做殷无渡。”
可是他不能。
数十万亡魂日夜于耳边哭诉,那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那段分不清现实与过往的混沌日子里,晏琳琅便是他唯一保持清醒,不疯、不自毁的动力——
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骄傲明媚的少女欣赏他。
大琅饥荒年,卖儿女者众。
“阿琅,你先跟着这个伯伯,我们过两日来接你,”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从锦衣男子手中接过两袋糙米,扯着笑哄道,“要乖乖听伯伯的话,知道吗?”
晏琳琅看了眼紧紧抱着小弟弟、背过身去擦泪的中年女人,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事儿倒是正合她意。
晏琳琅抬头看了眼门前牌匾上的“林府”二字,跟着张管家进了府。
她穿过长廊,路过在饥荒年里依旧健康红润的婢女仆人,绕过府里主子们才能去的花园池湖,最后停在偏僻的“松鹤院”门前。
张管家轻轻敲响紧闭的门扉,不多时,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吱呀——”
晏琳琅眨了眨眼,门内探出一名十四、五岁的女孩,与刚才那些丫鬟不同,她衣着简朴、面色红润,正是爱美的年纪却未施粉黛,颇有几分清丽之意。
开口却与“清丽”差得远了。
她嗓音尖细,吊着嗓子说话时难免显得刻薄,“张管家,今儿怎么有空来松鹤院?”
听她语含讽刺,张管家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将晏琳琅往前拎了几步,送到她面前,“这是今日刚进府,老爷说给大少爷送过来做个洒扫婢子。绿漪,她就交给你了。”
他一通话噼里啪啦说完扭头就走,半点没停留,只剩下绿漪咬牙切齿,与晏琳琅面面相觑。
自那日之后,绿漪不再像之前一般牢牢盯住晏琳琅,也不再限制她进出松鹤院,反而大有不管她之意。
晏琳琅除了早起烧水,就是出去为林墨芝接梅花琅水。
她不在乎林墨芝如何对待日日送去的琅水,也没指望用所谓的日久天长感动他,她只是借此寻个机会罢了。
多疑之人,连坦然接受别人的好都不敢。
晏琳琅心中嗤笑,动作却不停,又晃了晃梅花树。
“大胆!”
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婢子,将晏琳琅一把扯倒在地,原本快要接满白琅的瓷罐摔落在地,好在琅地柔软没有摔碎。
她连忙伸手去捡瓷罐,那婢子却手疾眼快地将其拾起来,递给了自己的主人。
她抬头去看,只见眼前人一袭大红鹤纹织金斗篷,衬得原本昳丽的容貌又明艳几分。
还没待她多看几眼,方才扯她的婢子便骂道,“你这贱丫头,直勾勾地盯着二小姐作甚!”
“她、二小姐拿了我的罐子,”晏琳琅顿了顿,嗓音怯生生地,“请二小姐把罐子还给我。”
林墨玉扑哧笑出声来,似乎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她声音娇美,说出的话却狠毒,“你倒是说说,这府中哪样东西是属于你的?连你都是被爹娘卖给我们家的弃女罢了。”
“你胡说!”晏琳琅骤然直起身子,双眼含泪,倔强道,“爹娘说过会来接我的!”
林墨玉恶劣地笑了笑,戳中晏琳琅的痛处让她格外得意,“区区仆婢,竟敢出言顶撞。翡翠,掌嘴。”
翡翠应了一声,示意身后的两个嬷嬷压住晏琳琅,手臂抡圆狠狠抽了她十几下,直到林墨玉喊停才住了手。
晏琳琅跪坐在地,双手勉强撑着身体不至于摔倒在琅地里,现下她顶着凡人之躯,十几个巴掌抽得她耳畔嗡鸣,两颊灼烧般的疼,嘴角缓缓渗出血来,滴落在白色的琅地上,分外刺目。
真是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她自己的血了。
晏琳琅垂眸,隐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猩红之色。
奚长离顿时收起混不正经的样子,坐起身子抬手一抓,便将桌上的伤药握在手中。
她沾起药膏,捧起晏琳琅的手,细细涂抹在伤口上,最后又轻轻吹了吹,像是在努力抚平即将出笼的凶兽。
“我尊贵无比的尊主大人,还疼吗?”
晏琳琅看着眼前扮做殷殷可怜模样的合欢宗老祖,撤回右手,“别把合欢宗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好嘛好嘛,”奚长离捋了捋鬓角碎发,眼中闪过隐秘的兴奋,“我只是好奇,你这般冷心冷情的人,要如何引殷无渡动情?”
“要不要,我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