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郎似乎渴极了,一盏茶很快便见了底,招呼屋里头的丫头:“续茶。”
薛二郎越是自在,闵娇娥心里就越是慌乱,她思来想去,却愈发的不敢往薛二郎那边转眼去看,心里由来一阵心慌,想起昨夜苏氏的话,闵娇娥蓦地哆嗦了一下,她那婆婆,该不会把什么都说了吧。
又饮了一杯茶,薛二郎将茶碗置于桌上,阻止了红香再次续茶的意图,挥手遣退了屋中的随侍,眸光转向一旁的闵娇娥。
他看过来了!
闵娇娥急速地掀起眼皮往薛二郎那边儿扫了一眼,瞧得他一双幽幽暗暗恍如深幽洞穴一般的眸子,立时偏过脸去,心跳如雷。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脑中一阵懵然,闵娇娥心想,他这是来找她算账的,她该怎么办?
堂屋里一时异常寂静,只听得更漏缓缓的“滴答”一声,却好似千万斤重物兜头砸落,直叫闵娇娥不堪重负,喘不过气来。指尖上纠缠不休的丝绦被死死勒在细白的雪肤之间,闵娇娥猛地闭上眼,手上用力,几下便扯了下来。
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知道便知道罢,他还能把她怎样?杀了她不成?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闵娇娥再次睁开眼,心下已是平静。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抬起头,缓慢地转过脸去。
她道:“往日里吃罢晨食二爷便会匆忙离去,今日迟迟不离开,是有话要与妾身说吗?”
薛二郎从方才便一直看着她,见她如此,忽的笑了,而后转过脸,望着门外的庭院慢慢道:“我以为,爱妻你会有话要同我说呢!”
闵娇娥笑了笑:“难得二爷得了空闲要与妾身说话聊天儿,只是顾妹妹那里刚刚没了孩子,妾身身为主母,总要去探视一番才是。”说着,流波般的目光落在薛二郎的脸上,柔柔道:“若是二爷今日无事,不如随着妾身一道同去,与顾妹妹排解忧思……”
“排解忧思?”
薛二郎一字一顿慢慢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伏在桌面上,笑得眼角都流出了泪花,不时还拍打着桌子,只一双桃花眸子里,不时掠向闵娇娥的视线,却好似隆冬腊月天儿里,最锋利,最冰冷的一截冰锥。
闵娇娥慢慢苍白了脸,指尖蜷缩,心里头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子绝望的凄惶。
外头廊下悄然站立的红香绿玉齐齐打了个冷战,殷嬷嬷同她们立在一处,只是苍老的面容上异样的平静,一双眼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二郎笑够了,抽出帕子拭拭眼角,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慢慢推了过去。
闵娇娥见得他脸色渐变,冷凝阴寒的目光直勾勾望着自己,不觉身子一颤,拿起那张纸一瞟,顿时呆住了。
见得女人犹如遭受了雷劈电击一般目瞪口呆的表情,薛二郎满意地笑了:“我本想持刀而来,一刀杀了你这毒妇,可又一想,你若死了,我顶着杀妻的罪名又如何鼎立门户,持家立业?思来想去,你这条命我还当真是要不得。可你这女人我也着实不愿意再见,不如你收拾包袱归家得了。夫妻一场,你心思鬼魅,戕害我的宠妾,我大人大量,立休书与你恩断义绝,你看,我的心肠当真是太软了些。”
闵娇娥此番才愣过神儿,缓过了气儿,耳边听得薛二郎厚颜无耻的一番自夸,不由得冷冷一笑——他不杀她,还不是惧怕着她身后闵家的权势,虽则父亲转眼变作无情,然而她一日姓闵,父亲那副好面子的性子,哪里能容得下闵家女被个商门户休弃归家。
她才不怕呢!
性子一起,闵娇娥登时找回了当初她和林姨娘称霸闵家后宅的嚣张。把休妻书扔了过去,闵娇娥抿着殷红檀口微微含笑:“二爷要休我?行啊,待我修书一封告知家里头的父亲,此等大事,总是需要长辈做主才是。”
薛二郎登时阴沉了脸,这是拿闵县令压制他?亦是冷冷一笑:“你犯了七出之条,好忌妒不容人,且残害家中妾室,残害我的子嗣。便是到了你父亲面前,想必你父亲也无话可说。”
闵娇娥不以为然,慢悠悠站起身来,镇定地看着薛二郎:“休妻是大事儿,二爷不如和太太商量商量再说?”
这贱人!
薛二郎见得闵娇娥面容上的无畏,又听她语气颇有些肆无忌惮,甚至还带了些挑衅的意思,由不得眼色不善起来,额角甚至也有青筋不时迸起。
闵娇娥这会儿也是想清楚了,这位薛二爷向来精明睿智,然则碰上那位顾氏,便会时不时昏聩一下,变得滑稽可笑起来。此番估计也是如此,脑子昏掉了,才会一大早就拿着休妻书过来羞辱她。
妒忌?残害妾室?有证据吗?家中一个贵妾两个通房一个侍妾,谁能说她妒忌不容人?至于残害妾室,云娟已死,厨房里那媳妇儿绝对不敢卖了她,无凭无据,仅凭口舌就想把污水往她头上泼,当她是没娘家人,叫人肆意欺负的孤女吗?
闵娇娥弹弹衣袖理理妆容,抿着唇儿看着薛二郎娇笑,想要休她,也要看她爹答不答应。举人老爷又怎的,她爹一方县令,手里握着的才是实权,任你再是出息,凭你一介商人,顶上又没个人儿照看,就想不管不顾对着硬干?做梦!
“时候不早了,妾身还要去看望顾妹妹,便不陪着二爷说话儿解闷儿了。”说着软软一福,一甩袖子转身离去了。
“砰”的一声,身后,青花儿瓷杯碎了一地,薛二郎青紫着脸,眼睛瞪着庭院里如莲慢移,正缓缓离去的闵娇娥,一时竟不敢相信,这女人竟真敢把他撅了回去,还“啪啪”的把他的脸扇得倍儿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