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最是心软,叹道:“可不是,女人活着还不是为着孩子,现在别说儿子了,连个女儿她也生不出。听说大姐夫还有个得宠至极的贵妾,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也不知她要怎生煎熬着呢!”
三人互相对视,难得都是一副怜悯的神色。
进得琼花院儿,长长的回廊上悬着几盏红灯笼,正迎风摇摆。整个院子暗沉沉的,白日里瞧着甚至可爱可怜的葱郁花草,夜里却成了各种峥嵘古怪的黑影,猛地一瞧,冷不丁地就要出一身凉汗。
闵娇娥坐在床侧,看着林姨娘,呆呆的,木木的。刘氏的话好似炸雷,好似刀刃,好似天底下最苦最涩的一剂药,千般万般的滋味儿如今都化成了脓包,苦水儿,长在她的脑子里,苦在她的心里头。
原是林姨娘弄错了那药的疗效,竟是把个绝子药当成了滋补药每日里拿来细细地吃了,不仅她自家吃了这么多年,也叫她吃了那么些时日。怪道林姨娘只生了她一个便再无所出,那么些年吃下来,能生得出才怪。
闵娇娥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家的小腹,那她呢,她吃药的时日还短,积累的毒素想来也不多,那这副身子究竟还能不能怀孕了?好似重重一锤击在了心上,她忍不住闭上眼喘了几声,再睁开眼,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
她把那真正的滋补药当成了绝子药,每日里叫人偷偷放进了顾氏的膳食里,担心着,畏惧着,只怕被人发现捅了出去,夜里头也睡不得安眠。她不是天生的坏胚子,做了坏事还能一闭眼就能安然入睡,她也怕,且怕得很。
想想真是可笑,她本是要害人,可那药治疗妇人病却最是有效,想那顾氏一向身子娇弱,听说之前还吃过□□伤过身子,还不是生生的叫她放的那些药给滋补了过来,整个西阆苑的女人,只有她怀孕了。
闵娇娥突地短促地笑了几声,抬起手抹了抹眼角,湿漉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的眼泪,她都未曾发觉。再一垂眸,林姨娘睁着眼看着她,眼角的泪珠子跟断了线的珠串一般,一颗一颗都没进了鬓角的黑发里。
“别哭了。”闵娇娥拿出帕子给林姨娘擦泪:“你好好养身子,心里也想开些,你都这般年纪了,就算不能生育又如何。母亲向来宽厚,你好好在院子里呆着,不去招惹她,她那性子,必然不会因着以往的事儿苛责你的。”
林姨娘却突然狰狞了面容,猛地摇着头,手上使着劲儿攥住闵娇娥的腕子,嘴里“乌拉乌拉”说着话,却都是人听不懂的话儿。
闵娇娥脸上露出了愁容,她四下里看了看,见得一直跟她一起守着林姨娘的崔婆子默默擦着泪,便问她:“姨娘说的甚,你可听懂了?”
她是林姨娘的亲生女儿,可细论起来,却是这个打小看着林姨娘长大,后头又跟了来一直贴身伺候林姨娘的崔婆子,更懂林姨娘的心。
崔婆子果然听懂了,一脸的怨愤不平,道:“姨娘这是恨呐,那刘氏看着是个心软和善的,整日里端着菩萨下凡的架势,可心狠着呢!那药姨娘不知有错,可她却是早几年便知道的,却不告诉姨娘知道,就眼睁睁看着姨娘年年月月的吃,又看着姨娘把那药给了姑娘。害一个还不够,两个都叫她害了,当真是心眼子坏透了。”
崔婆子一脸愤愤,说得吐沫星子乱溅,闵娇娥却是一呆:“你说母亲早几年就知道这事?并不是那卖药的姑子事发,闹了出来,才捅到了咱们家?”
“可不是。”崔婆子恨恨道:“姨娘生姑娘的时候伤了身子,调养几年仍旧不得有孕,这才四下里张罗,才碰上了那个黑心眼的道姑,信了那道姑的话,年年都买了那药回来吃。我也是前几日才扫听出来,那道姑原和太太有旧,是太太的一个熟人。”
“这么说,姨娘吃药的事,是母亲故意设的计,害的姨娘?”
崔婆子摇摇头:“那倒不是,听说那坏了心肝的姑子原本是哪家里的正房,被小妾坏了身子,不能生孩子,就有些疯癫了。也不知怎就流落到了咱们这儿,在庵里挂了号,私底下却兜售各种药丸子。听说她那儿的规矩,若去的是正房妻室,绝子药就是绝子药,滋补药就是滋补药,若是小妾去了,她就把绝子药说成滋补药,滋补药说成绝子药,真真儿是个疯子!”
一席话,听得闵娇娥心肝肺都凉透了。
床上的林姨娘愈发激动了,不停“乌拉乌拉”地嘶喊着,两只眼里都是红血丝,瞪得溜圆,冒着凶光,瞧着闵娇娥不住地晃动着手,又流出了眼泪来。
崔婆子道:“姨娘这是不甘心,想着姑娘能给她报仇呢!若不是那些药丸子,姨娘不定还能生出个小子来,哪能成今日这模样。如今生了这场重症,老爷竟是连个人影子都没见过。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都是十几年的恩义了,老爷却……当真是太薄情了些。”
说得林姨娘愈发激动暴躁了,闵娇娥被扯得头晕眼花,手腕子那里也疼得厉害,面上就忍不住露出痛意,嘴里轻呼道:“姨娘,好痛!”
林姨娘那儿稍稍一松,闵娇娥使了劲儿就缩回手,一看,红彤彤的一圈儿,有几处还掐破了油皮,露着嫩嫩的一层粉红肉芽,不碰也疼得厉害。
闵娇娥看得林姨娘一眼,嘱咐崔婆子:“这些话都不要说了,如今姨娘养好病才是正经,你先瞧着姨娘,我去擦药。”
也不管林姨娘舞动着双臂,呲牙咧嘴地冲着她不住地吼叫,闵娇娥转身便大步离开。这屋子不能呆了,再呆她就要发疯。好似藏着多年的毒气全都发酵了,都浸在空气里,一吸,便是酸兮兮的怨,要人命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