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祈岚轻飘飘的一声,音量完全盖不过她,却叫老太太立刻掩了口。
“都是儿子无能,叫母亲和阿姐跟着受委屈。”
祈老太最受不得儿子这以退为进的招,心虚地两只手攥在身前,偷眼瞥他。
“洛阳和金陵都是都城,一样的达官贵人云集,若咱家再出一回那样的事……”祈岚语气平静,听着一点威胁的意思都没有,“那就只能回老家了。”
“不不不,我不回老家。”祈老太太头摇成了拨浪鼓。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彪悍成性的老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儿子和颜悦色说狠话,趾高气扬的脖子再也支愣不起来。
竹青跟丹朱瞧得一愣一愣的,她们从前只听闻祈家老太太,那是市井头一号泼辣人物,今日眼见为实,真是想不懂,温文尔雅的探花郎,怎有个这么虎的老娘。
姜皓不似两个侍女那么多好奇心,目不斜视向祈岚抱拳一礼,“祈公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有劳。”祈岚翩然回礼,“不知……太子妃可还安好?”
竹青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应道:“我家太子妃一向都好,特意嘱咐婢子替祈公子一家安排住处,请随我等一道前去。”
祈老太太一听,先便问道:“是几进的宅子?”
“三进,地段也是城中上好的去处,”竹青忍住了没撇嘴,笑得如沐春风,“若住得不错,太子妃说了,便赠与祈公子。”
祈岚道了声不敢,“祈某安置家小,怎敢要殿下破费。”
他神情显出两分落寞,半晌才道:“不知,祈某何时可去拜见殿下?”
姜皓便道:“太子妃今日往曲山去了,吩咐属下稍后便带祈公子前去。”
“好好。”祈岚心头一松,连连点头,“那、咱们这就进城吧。”
两个侍女走在边上,丹朱瞧着老太太身边的小孙女年纪相仿,小声探问一句,“你们怎会跑到洛阳来了?”
祈老太太身量颇高,耷拉眼皮顺着鼻梁瞅来,神情戒备。
“我们家凤凰儿才高八斗、有经世治国之能,老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
丹朱:“……”我也没说祈公子不好呀,怎么就招得您跟这儿显摆上了。
她却不知,这话是当年祈岚高中时,算命先生批的吉言,老太太逢人便要表白一通。
此时抬眼望见前方高大巍峨的城楼,祈老太心头生出两分敬慕,对儿子的决定已是深信不疑。
“那、熙沅殿下便是梧桐树,岚哥儿追随而来,为表诚心,这才带着咱们一家老小都过来。”
丹朱跟竹青使了个眼色,略觉这位前言不搭后语,透着几分心虚。
四九巷的宅子盖起来还没人住过,崭新的白墙黑瓦,内里家伙什一应俱全,竹青跟在老太太身后道:
“这本是太子爷舅家的产业,安家家大业大,刚才咱们过来这一路,好些商铺都是他家开的。”
“这宅子本是拿来栈货的,因一时要得急,还有一批东西没搬走,就搁在后面的库房里。等过几日,安家就派伙计来抬。”
竹青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宅子你们随便用,就是后面库房暂时先不要过去,不然把人家的东西弄丢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祈老太太严厉打断,“姑娘只管放心,我祈家虽说这一代才做官,那家教比寻常世家还严格,不是自家的东西,绝不拿人一针一线,我老婆子这点子信誉还是有的,不信你上外面……打听打听去。”
说到最后一句声气儿弱下来,记起外头不是从前的兰花胡同,身处再不是她能随意逞威耍横的金陵城,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不仅显出几分背井离乡的苦楚。
祈招娣赶过来,扶着母亲跟竹青赔笑脸,“她老这一路在船上憋坏了,除了我们几个也寻不着个说话的人,今儿这话忒多,姑娘你别见怪。”
“无事无事。”竹青反倒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这里你们住下来再慢慢收拾,我们这就先不打扰了,往后有事只管叫人去宫门口给我递信儿就成。”
祈姐夫是个勤快人,闷声不吭从马车上卸下行李,大箱小包背了一身,正忙着规置。
祈岚同母亲交待几句,摞下新家和家人,跟着姜皓出门,即刻便往曲山去。
路程较远,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第二日清晨时分抵达猎场。
祈岚举目望去,高台之上,身着玄金滚龙袍的秦昶正在说勉励嘉奖的开场白,底下众儿郎的欢呼声节节高涨。
当年在建康宫处处不受人待见的质子,如今已有这般威望,登台振臂一呼,万人响应。
祈岚的视线向着高台一侧逡巡而去,见着众多香衣鬓影的贵夫人之中,虞莜高居首位,神情与从前相差无几,带着两分似专注、又似心不在焉的清丽笑容。
他久久凝望那道倩影,心头百般滋味难辨。
开场仪式在一阵震天价的鼓响中结束,秦昶手握一柄小锤,敲响开赛的金锣,转身向看台上的虞莜挥了挥手,纵身上马,在一众儿郎簇拥下,呼啸着进山去了。
虞莜仍在看台上陪着诸位夫人闲聊,今次汝南王妃和舞夫人不约而同缺席,剩下的都是她这些日子打点拉拢好的官员女眷,彼此相谈甚欢。
这样的场合男人们大显身手,女人们跟来不过是趁着春日晴好,郊野踏青一番。
姜皓来到太子妃身边低声禀报,那双美目不经意流转,向着祈岚所在的人群望了一眼,便又收回来。
“你派个人带他四处转转,晚点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