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琅笑了。
又有些仓皇地把脸别向一边,蹭了蹭他的手心,强忍住已泛到眼底的湿意:“您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
明明一直在等这样一个答案,可真正等到了,又紧张激动到浑身颤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于泥淖中伸出的手,不敢去触碰那道皎洁的月光。
他腕上的光脑又亮了,在这幽寂海底闪着红光。
他按灭了光脑,又问:“那您……嫌弃我吗?”
“在说什么傻话,”陆霖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指腹轻轻擦过他的脸颊,“第一次见面就踹碎了我的办公室大门,杀个捕蝇草把自己杀到满身粘液,用宰了异变动物的刀切肉烤肉……这样我都没嫌弃你,会在意那一串编码?”
季琅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他眼圈红着,嘴角却扬起:“在您眼里我的形象就这么差吗?”
“但也有好的时候,”陆霖却又不肯细说了,生硬地转移话题,“其实外面的世界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嗯?”
“军队招人是不看出身的,以前我也在帝都,对这一点很清楚,只不过从穆洵离开以后,他们就变了,变得和陛下一样目中无人。”
“你只是没赶上好时候,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的损失。”
“教授,您……别再说了,”季琅拉着他的手按上自己心口,“您再夸我,我要变成烟花炸上天了。”
陆霖感受着他过速的心率,无奈叹气:“好吧,那你跟我讲讲,当年我离开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十八岁那年,为了治好穆洵想尽办法,他在拍卖平台上发布药材收购信息,却被告知那种药材只能在开阳星的地下黑市买到。
于是他参加了一场拍卖会,在那场拍卖会上,一时心软,解救下了一批被拍卖的孩子。
全都是刚刚完成分化的少年少女,有alpha,也有oga,他们被关在几个巨大的铁笼子里,在拍卖台上等待着买家裁决自己的命运。
陆霖买下了他们所有人。
那笔钱对他来说不算多,平均到每个孩子头上,也不过三千星币。
三千星币,在珍味轩吃一顿饭的钱,却决定了那些孩子的一生。
那时他行色匆匆,无暇照顾这么多孩子,在拍卖会结束后就将他们都放了,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自谋生路。
他并不知道这些孩子身上都有编码,也不知道这些编码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来,他的做法或许并不正确。
季琅:“您离开以后,我们就各自散了,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再没见过。”
“只是后来听说,有人哭着回到拍卖场,求他们再卖自己一次,却被赶了回来——被拍下的拍品只有买主能决定是否二次拍卖。”
“这是开阳星为数不多的几条规则,却也保护了我们,虽然没被买主带走,但也至少没人会把我们再抓回去。”
“我又做错了,是不是?”陆霖问,“我不该把你们放在那里,应该带你们离开。”
季琅摇了摇头:“您已经足够善良了,五十多个孩子,当时也才刚刚成年的您,怎么可能照顾得过来呢?”
“能被您救下,已经是我们莫大的幸运,您或许不知道吧,那些被拍卖的alpha,大多会被买去做奴隶,至于oga就更惨了……至少,您让我们还有机会做人。”
陆霖默然不语。
“我在开阳星上又待了两年,这期间,我打听到了您的身份。两年后我终于赚够了买船票的钱,搭乘星舰前往帝星,想进军校,却失败了。”
“那时我走投无路,钱也花光了,就在我绝望之际,听说了护卫官学校,于是我紧赶慢赶,终于乘上了去往那颗星球的星舰。”
“那艘星舰真的很破很破,我一度以为它要在途中解体,可它只要五个星币就能搭乘,教授,您知道五个星币是什么概念吗?”
陆霖深深吸进一口海水:“后来呢?”
“后来我顺利入学了,所有的学生都和我一样,孤儿、弃子……没人会看不起别人。”
“在那里,我好像是第一次真正地活在这个世上,虽然活着的每一天都要面对死亡,可我并不后悔。”
“学校每半年会给学生放一次假,假期只有十天,但会给我们报销所有的船票钱,十天中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您知道第一个假期,我去做了什么吗?”
陆霖:“做了什么?”
“我杀了那个把我卖到开阳星的人。”
“是谁?”
“我的亲生父亲。”
“……”
“其实我一开始没想杀他,只是想揍他一顿,可我找到他时,发现他居然在欺辱一个oga,我实在没忍住,不小心把他打死了。”
“那是我杀过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
季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的家乡,在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小星球,那里的治安还不如开阳星,人们缺钱了,就会把孩子、妻子拿去卖,甚至抢别人家的孩子去卖。”
“我在街上打死了我的父亲,很多人从我的身边经过,却没有一个人阻止我,他们对此漠不关心,好像司空见惯了。”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星球都是这样。”
“季琅……”
“教授,您会嫌弃我吗?”季琅再三确认,“跟您站在一起,我自惭形秽,好像碰一碰您,就会把您弄脏了。”
“不会,”陆霖摇头,“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永远都不会。”
“那……”季琅眼睛微微发亮,没吃过糖的孩子得到了一点甜头,就忍不住想要得寸进尺,“您能……亲亲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