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水婉冷若冰霜地轻抬下巴,寻思该如何解决掉他。
一只黑靴踏在草地上,发出了“悉索”的声响,脚尖轻抬,勾起张温茂落在草丛里的长剑,剑身弹起,一只纤长白净的手握住,随后将剑插入土里。
张水婉望去,黑发及腰的红衣少女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银白的月光照在少女面上,她生得浓桃艳李,面颊淡粉,嘴唇红润,神色却冷冰冰的,单手搭在剑上。
张水婉认得她。
“你不是说苍生皆有命数,无故不得干预因果吗?”她死灰的唇向上微扬,尽是嘲讽。
张温茂双眼亮起,如同找到救星一般。他的灵力正被一股黑雾迅猛吞噬,若再迟上片刻,十几年来的修为即将泯没,由一个高人一筹的灵修变为平凡的中年人。
他可以接受被直接杀死,但接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苦修化为乌有,重新变回普通人。
这是精神上的酷刑,是无望的折磨。
“救我,或杀了我。”他希冀地盯着姜梨,指甲深嵌泥土,口张开,宛若一条脱水许久的鱼般无助地吸气吐气。
姜梨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张水婉,“我若出手干预,你现在已经消失了。”
“如此最好。”
半晌后,张水婉吸走了他的所有灵力,张温茂原本乌黑的发掺上了点点白丝,背弓得更厉害了,颊肉更加松弛,鬓角长了几处老人斑。
他的齿缝里流出黑水,一双憎恨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张水婉。
“毒妇。”
张温茂费力地说着,吐字含糊,口中的黑水落到草根上,嘶嘶地响,鲜嫩的草逐渐枯萎。
张水婉倒是相当满意,她蹲下,偏头端详着行将就木的男子,像是要把这一幕一寸寸地刻在心底,向来死沉的眸子一扫阴霾,浮出些极为真心的零星笑意。
男子的眼睛发花,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令他想以痛治痛地找片尖锐的石头堆打滚,但他动不了,只能默默忍受,等待着死亡的逼近。
他昏昏地盯着张水婉那张鬼脸,模糊间好似看到了少女时的她,总因自己的圆脸而烦恼,却不知在他心中极为可爱,一双杏眼如同盈盈秋水,望见他便羞涩地一笑。
恍惚间,她慢慢靠近,害羞地唤道:“夫君。”
张温茂也笑了,软绵绵的手指在地上抓了抓,亲昵地喃喃道:“小婉。”
轻到谁也没听见,一阵风飘过,散得干干净净。
或许,他们曾经真的相爱过。
他合上眼,没了气息,张水婉踹了踹他的脸,确认死透后走到了姜梨面前。
她从女童的身体上脱落,女童躺在地上,呼吸均匀,眼睫颤动,安详地酣睡。
魂体状态的张水婉神色淡淡,“我虽为鬼,也曾为人。这女娃子的母亲重病缠身,本就没几日好活,杀了她的母亲是我的错。如今心愿已了,入不了轮回路,我即将魂飞魄散,你带她走吧。”
说完,她向前飘去。
一只手拽住了她,张水婉扭头,见少女似笑非笑地持剑望向她,“你先把体内的黑气吐出来。”
即使鬼差漏了魂魄,魂魄停留在世间也不会有这番本事,那股能引起姜梨战斗本能的恶臭味没有了肉身的遮掩,暴露无遗。
张水婉面上划过一抹心虚,四处看了看,虽然这里并非是主子指定的自爆区域,但事已至此,没有办法了。
她欲吞噬黑气自爆,魂体像膨胀的河豚般鼓起,一把剑扭动着刺入她的后颈,挑出了一团秽气的黑雾。
狂风刮过,银光的剑身闪过少女微抿的唇,草屑尘埃被卷得漫天飞扬,姜梨向后踏了半步,另只手朝上一抛,黑雾被凭空出现的小瓶子吸入,一阵白光后,瓶子连带黑雾都消失在空中。
张水婉的魂魄陡然缩水,淡得近乎透明,连带着阴森森的鬼脸也变得素淡起来。
她失神地看向姜梨。
少女红裙随风翻动,像只腾飞的蝴蝶,黑发飘扬,头上的红丝带迎风翻转,手握剑,直直地朝向她,上面萦绕着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浓郁力量。
尖端离张水婉的额头不过毫厘,凌厉的剑光落在她灰蒙蒙的眸子里,像极了皓月当空。
“说,这团黑气是谁给你的。”
这几日姜梨同乐乐调查,张家事发距今十几年,线索琐碎,但总有痕迹。她们理清了张水婉身边的关系,但对帮张水婉以魂体停留世间以及复仇的幕后操纵者一筹莫展。
那团黑气强力无比,若今日张水婉带着它成功自爆,恐怕能炸毁整个星月宗以及山脚下的村庄。
恐怕这就是幕后者和张水婉做的交易。
姜梨眯眼,一鬼一仙遥遥对望,张水婉看了看自己愈加单薄的手,稍晃就溢出点点魂气,没多久,她就要死了。
再一次死去。没有来世。
“主上给我的,但我从未见过主上。”
她泄气般讲述发生的一切,同姜梨调查并无二致,幕后者很谨慎,向来都是传音给她。
悬在张水婉脑门前的剑渐渐松开了,落在泥土上。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但好歹拿到了黑气,姜梨无悲无喜地望着瘫坐在地上的越发透明的魂体。
张水婉黯然伤神,心有不甘,“真的再无来世吗?”
复仇后,一股支撑着她走到这的气猝然蒸发,自爆被拦下,慢慢等死的过程中,她倒是有些明白张温茂的痛苦。
“那是你罪有因得,”姜梨弯腰抱起熟睡的女童,声音不疾不徐,“害人性命,若不魂飞魄散,便要在鬼界饱受百年鞭刑,后世投胎皆为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