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伊又是发邮件又是打电话。陈博士和乔安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陈博士又换了个话题,问:“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好像国内有一种新的病毒?”
“没有听说。”乔安回答,“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陈博士说道,“总之冬季本来就是疾病高发,你们小心点。”
乔安道:“你也是。左伊说你要回国休息一段时间。你注意身体。”
那边左伊似乎终于忙完了一段,舒了口气。低下头把碗里已经冷掉的汤一口喝了。
“业务那么繁忙?”乔安问。
“最近都是地产客户。”左伊说,“都赶着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发债。虽然十二月一向很忙,但是忙到这个程度我还是第一次。”
陈博士慢悠悠地评价道:“国内地产行业其实很畸形——高杠杆、预售制、低租售比。这些元素加在一起,其实很不稳定。”
“得了,对我们来说,地产爸爸们是最稳定的客户。”左伊说。
陈博士道:“因为你们是发债业务,他们高杠杆,所以才需要频繁发债。借了新债还旧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还不上怎么办?房产销售还是预售制,如果资金断裂,现金流跟不上,那已经预售的房子,到底应该谁负责?”
“我一个打工的,我管那个?”左伊说,“还不上,那我们就做债务重组。对律所来说都是生意。”
陈博士道:“你看,这万恶的资本主义,居然在香港发扬光大了。”
“都是内地房地产公司。”左伊反驳,“再说你一个在资本主义国家要拿绿卡的人,哪来的脸和我bb香港资本主义。”
“美国和你们这比,甚至都显得有点像社会主义了。”陈博士说道。
左伊正要反驳,手机又震了震。她接了起来:“喂——什么?十分钟以后启动大会?疯了吧!没问题没问题,我一会儿会拨入。”
挂上电话,陈博士一声叹息,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周扒皮都不这样,圣诞节晚上九点多开什么启动大会。”
“周扒皮不过圣诞节。”左伊往嘴里塞了一口排骨,“而且他不爱给钱。”
“我听说一些国内的地产商也拖欠工款很严重。”陈博士说,“你之前不也抱怨过,有些客户拖欠律师费?发了十次债,没给一分钱。”他转向乔安:“你说这种客户,留着有什么用?”
“那个客户还没上市呢,正准备在香港上市。”左伊说,“说不定上市圈到钱,就一次性给了。是不是乔安?你不是一直帮这些中小房企做上市?”
“上市肯定不能拖欠工款啊。”乔安说,“人家肯定要发黑函到港交所。”
“黑函是什么?”
“就是投诉信。”乔安解释着,“我也见过很夸张的,按着红手印‘血泪泣诉,黑心企业某地产坏事干尽,害得上百名工人辛苦两年颗粒无收’。不过大部分没那么夸张。”
“这么刺激啊。”陈博士问,“这种企业真的能上市吗?”
“能啊。”乔安回答,“公司安抚了工头,后面就不再投诉了。已经上市几年了。”
“你们都先别说话。”左伊戴上耳机,“我要拨入启动大会了。”
乔安和陈博士低着头各自吃着,听着左伊那边嗯嗯啊啊地讲电话。发债项目的启动大会很简短,一刻钟就结束了。左伊挂掉电话,立刻埋起头来风卷残云一样地吃着已经冷掉的饭菜。她含糊不清地说:“今天得快点吃,晚上要回去赶工。”
“这么急?”乔安问。
“嗯。”左伊擦了擦手,拿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说,“我先让底下的小朋友开始做起来。今天晚上所有的问卷和文件都要出第一稿。明天一早开始尽调。”
“这么紧,这来得及吗?”陈博士担忧地看着一桌饭菜,“不如打包带回去。”
“没事,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左伊大口地吃着,“我们这一行,早上九点之前都算是前一天。”
陈博士苦笑着对乔安说:“你说你们这一行,有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没意思。”乔安说道,“不过我看左伊他们发债的,倒是都做得生龙活虎。”
“都是垃圾债。”陈博士说。
“你不懂。垃圾债就是高息债,比投资级有意思多了。”左伊说:“高息债是纽约法管辖,条款都是发生制,很复杂,很technical,有意思得很。”
“高息债,不就是高利贷?”陈博士问。
左伊似乎想反驳,但是半天都没有说出什么论据,只好说:“也有利息不那么高的。捋走”
“前几天看到新闻,有个公司发美元债利率都上了两位数。”陈博士说。
左伊道:“没办法咯,评级又低,公司又差,还偏要发。市场定价嘛。”
“这太夸张了,每年光是利息就要多少钱。”陈博士摇摇头,“这种高杠杆的融资,真的没人拦一下吗?我觉得风险很高啊。”
“地产行业这属于正常范畴。”左伊说,“稍等我接一个电话,所里的小朋友找我问问题。”
这一晚上就在左伊不断地接电话打电话的过程中,零零散散地度过了。最后陈博士付了钱,左伊已经叫了出租,风风火火地说:“我要回办公室,小朋友们都回来了。今天晚上要熬一夜。陈博士你自己回家,乔安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自己想办法回家吧。”
“行,谢谢你请客。”乔安说,“快去忙吧。”
左伊坐上出租,一溜烟走了。乔安和陈博士并肩站在街边,等着出租空车。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博士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说:“毕竟这么多年了,不结婚也不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