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承闫说不出话,他的脑子好像锈住了,实在找不到借口搪塞,或者说他不愿搪塞。
贺修良及时为他解围:“有朋自远方来,看来我们缘分未尽,好久不见。”
茹承闫顺着他的话轻轻点头,他说:“好久不见,朱姑娘贺公子。”
“留下来吃饭啊,我这就去买些好菜好肉。”朱威武撸起袖子转头就往厨房跑,去拿篮子,速度快到茹承闫连拒绝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留下来吧。”贺修良微笑地看着贺於菟,青色的瞳孔泛着复杂的情绪。
贺修良见贺於菟应承下来,转头大步往厨房里去。
茹承闫悄悄侧了侧半边身子,看着贺於菟的侧脸,雪越下越大了,已经将贺於菟的发顶和肩头都落了一层雪白。
他把唇齿之间转了几回的字统统都咽回肚子里,茹承闫暗中叹了一口气,问道:“你高兴就好。”
贺於菟欲言又止。
他不想让茹承闫感觉不自在,但又十分渴望能与贺修良有更深入的交流,这是矛盾的,他无法抉择,觉得自已有些贪婪。
很快,从厨房里挎着篮子出来的人变成了贺修良,朱威武端着热茶招呼他们到游廊下坐着。
“今日竟然下了冬日初雪,我们再次相遇,或许这也是缘分吧。”朱威武喝了一口热茶,冻得通红的双手捧着茶杯取暖,“你们当时为何不告而别?”
朱威武还是那么的直白,贺於菟哑了炮,茹承闫战术性喝水,贺於菟只好斟酌着开口:“上次是指张朱嫦和左离那次吗?”
“是啊,当时他俩妖化,从窗口逃走,再转过头你俩就不见了。”朱威武生动的眉眼在皑皑白雪的照映下显得分外真实。
茹承闫解释:“朱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当时家师急诏,我俩就先走一步。当时不告而别也是情非得已。”
“别多想,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就是害怕你们遇到其他危险,现在平安无事便好。”朱威武轻轻揭过。
“多谢朱姑娘谅解。”茹承闫说道。
“不用这么客气。对了,这一年你们都去哪儿了?怎么在城里从未见过你们。”朱威武说。
茹承闫从善如流:“跟着师父四处游历,长了许多见识。”
“真好啊。”朱威武落在杯中倒影的神色显得有些落寞,她不禁想到,她师父如今在何处呢?
三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常人阔别已久后的口若悬河喋喋不休,皆捧着茶杯默默喝茶,赏院中初雪纷纷。
贺修良挎着篮子刚出医馆的门,一股极其熟悉的气味就涌进了贺修良的鼻腔。
贺修良往气味来源处走去,同时发动妖兽灵敏的听觉,百丈外有熟悉的声响。
张家那个疯子追来了,真是牛皮膏药。
贺修良藏在依岱城近一年,在朱威武的帮助下疗伤,可是腿上的伤口始终无法痊愈,赤金的丝线在逐渐变少,但一直无法彻底消失。
本以为依岱城灯下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没想到张家疯子这么执拗,仍然守在城外。
他决定去亲眼看看。
南城门护城河外。
一个满脸是血红衣紧束之人,头顶上束发的玉色发冠一丝不苟,其右手隐在红袍下看不真切,红黑色的长伞从他袖子中伸出,合拢的伞面上有一只赤金色的竖瞳大眼。
此人脚下踩着一只宛如小船般大小的褐色穿山甲,伞尖嵌在早已失去生息的妖兽脑袋中。
一人一兽在一片白茫茫里分外刺眼,让人看了有种发自肺腑的灼烧感,犹如酷刑。
他大喇喇地当着城门口围观百姓和城墙上守城土兵的面,在护城河前的大片空地上,进行了一场十分血腥令人不适的虐杀。
雪地上点点殷红尽显,如同孤寂里开出的傲雪寒梅。
土兵们不为所动,不曾擅离职守。百姓则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却没人敢高声喧哗。
持伞之人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紧绷的脸颊上,借着鲜血的隐藏,全身裸露的皮肤上金色纹路遍布。男人瞳孔细长,呈赤金色,他手中红伞也潺潺不断向穿山甲涌去赤金丝——是大名鼎鼎的鬼鎏金。
将身形隐藏在人群之中的贺修良此时紧皱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护城河外惨绝人寰的这一幕。
但是百姓们对妖族被杀被虐是喜闻乐见,周遭讨论的都是妖兽如何害人,除妖师如何杀得好。
据他所知,自从四百年前那场妖潮之后,人族对妖族是分外仇恨,此恨绵延数百年不减反增。哪怕当年他只是襁褓之中的一只幼崽,从未参与过妖潮和屠杀,也不妨人族对他恨之入骨。
这头小船大小的穿山甲,眼看着等一个机缘便可化为人形,只可惜,在这关键时刻被张家疯子发现了。
同为妖族,贺修良那难得的怜悯此时竟然有些破土而出,因为他清楚得很,这个张家疯子并不是冲着无辜的穿山甲来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这只无辜枉死的穿山甲不过是张家疯子给他的一个死亡警告。
去岁入冬以前,贺修良眼看着族群的存粮见底,今年又新增好几只幼崽,倘若再不想办法屯粮,一旦入了严寒,狼群数量就会锐减,他不得不为狼群的生存而行动。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踏出过安周山,为了族群,只能冒险带着公狼们到城中偷鸡摸狗。
有只一向反骨的手下败杀红了眼,竟将城中一个新生婴儿生吃了,彼时贺修良却毫不知情,直到张家疯子循着他们的踪迹杀到安周山。
眼看族群就要被张家疯子屠杀殆尽,贺修良只能毅然决然只身将他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