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啊,只要圣人点头,什么婚约,什么血亲,说抹就抹了,可惜我不曾养在圣人身边,开口求句话却难。”
瑟瑟掖着袖子感慨际遇,把司马银朱说的满头雾水。
“郡主莫非……不想与郡马生儿育女?”
瑟瑟翻眼看了看她,理所当然道,“我好端端一个人!”
“女史肯与我说这些宫中密事,免我踢到铁板,真真儿是大救星……”
很老道地与她开解。
“帝王家早婚,是为早生多生,十个里头挑一个,总比五个好挑。可我又与公主不同,虽则都是李武联姻——当年公主联姻是为保护李家,连堂堂公主,都要为武家繁衍子嗣,便是李家服膺武家,彻头彻尾尊武家为宗室。但又默许公主借腹生子,所以圣人所求并非李家心口如一的服膺,而是只要嘴上服膺,甚至只要不振臂反叛,给那些借故举事的东西口实,便足够了。”
“郡主是说,您的婚事……正可安抚武家?”
司马银朱顺着她的思路喃喃道。
“魏王死了,给还政李家添个彩头儿,但到底惨烈,武家子弟遍布六部、边关,当中但凡有一个不服气,勾连州府,结党聚势,虽说掀不起大风浪,却能闹得圣人没闲心出来消暑……”
“那时你叫我拖延婚期,以免伤了郡马的心……”
瑟瑟驻足在一株绿油油的侧柏前,伸手抚弄玲珑的五角星小果子。
“他要伤心便伤心罢!反正一日喝风养生,预备了要活八九十岁,助武家平稳过渡也算功德,日后再娶,自有美娇娘。”
司马银朱听得肉紧,又对她刮目相看。
朝局好比一架精细的秤,想平稳,便要权衡,既不能东风压倒了西风,又不能西风压倒了东风。
那时见她刻薄武崇训,还以为是个有风使尽舵的蠢人,原来脾性只是对人撒一撒,对整个武家,也有怀柔之心,或者不叫怀柔,还是为了李家储位稳固,至少圣人闭眼前,别出幺蛾子。
“你再想想,郡马不让我结交士子,当真是端着一缸醋么?”
“士子有什么好的?”
司马银朱忍不住为武崇训辩护。
“全怪杏蕊,尽挑些时兴浓词讲给您听,春来夜雨重重,点着灯讲,可不把人心都讲软了!可您得区分开佳句与人,多少诗人文字馥郁芬芳,做人简直一泡污,真信不得!”
瑟瑟却说我管他的!
一面说,已进了跨院大门,宫女高高掀起珠帘,女官在门前恭敬地比手。
“三位郡主今夜合住此间,永泰郡主晚些回来,两位先歇下罢。”
李真真提步上来,与瑟瑟一道在月洞窗下落了座。
拆了簪环,散开头发,换松快轻薄的衣裳,舒舒服服倒在软榻上用点心,司马银朱并丹桂、豆蔻等自去更衣梳洗,近前换了杏蕊等来点香、倒茶,内室有人开箱笼,熏被窝,又有人进来点灯、摆花瓶。
两人都累了,也不说话,各自托着腮。
看外头内侍宫女忙忙叨叨,穿插不息,又有女官站在廊下,把小宫人唤来一样样教训,鸡啄米似的低着头诺诺道是,乱糟糟直到掌灯时分才消停。
要入夜了,凉风四起,吹得檐下灯笼晃荡,吱吱嘎嘎响,沉沉暮色映着大树枝丫,黑蓝蓝的像幅重彩的画儿。方才那女官回来,指挥宫人关窗排桌,一道道上菜,总上了有十五六样,因见瑟瑟穿的单薄,便笑起来。
“女史从前在宫里,最见不得人这时令就脱大衣裳,总说春捂秋冻,熬两天热日子,冷了不犯腰腿疼,出去王府服侍,手底反而松了。”
司马银朱刚巧进来,闻言板起脸。
“我管教武家小县主,是她年纪小,爷娘不在,难免失了约束,一日疯跑疯玩,出了热汗吹冷风不好。我们郡主发髻都盘起来了,还用听这些话?”
一面说,果然上手紧了紧瑟瑟领上刻丝的金纽子。
这几句外人听来,最多算侍女拌嘴,瑟瑟却眼睫一动。
原来当着旁人,她也算得上司马银朱几个的‘我们郡主’,与二姐相当,顿感热流荡涤肺腑,十分适意。
再者,武崇训说颜夫人权倾太初宫,虽不如上官才人亲近帝座,手底却有累累人马关系,可是看这女官胆敢凑到她面前来嚼舌头,就知宫中并非人人都服膺颜夫人,就如韦氏话说,铁壁铜墙还漏水呢。
她便在那女官脸上扫两眼,用心记住她样貌。
三十岁来岁年纪,扁扁的一张圆脸,右边眉梢上有颗大痣,再看她手腕上套着寸宽金镯,极其沉重,又雕刻花卉草木,可见是个爱炫耀的。
女官被压了两句,讪讪退出房间。
莲实走上来,拿调羹舀银耳玉花露给李真真,丹桂站在身后替瑟瑟打扇。
司马银朱闲闲道。
“方才睡了一回起来,大家喝茶吃瓜子儿,闲话说起杨夫人带了几个庶女同来,十五六岁,各个都漂亮,站成一排,整整齐齐真叫人喜欢。”
李真真听了好奇。
“哪个杨家?圣人的外家弘农杨氏么?他们家可了不得,几百年大族,累世亲贵,歧脉无数,举国拉通数数,恐怕七八万人也有,难道都算亲戚?”
司马银朱应了声是,笑着道。
“弘农杨氏坐过天下,自然贵盛无比,算人头却最麻烦,数也数不清。”
瑟瑟瞧了她一眼。
“那还用说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来凑热闹。不过宫里恐怕只认圣人的母亲,孝明高皇后的亲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