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该怎么办?他从未忧心过这个问题,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当然能解决一切问题。
城堡里的台阶那么高,他在父亲的怀抱中却从不觉得吃力,因为知道父亲会给他安排好一切,而他只需要遵从父亲的话语,后来渐渐长大,为了让父亲高兴一些,他也会专心记下父亲说过的话,在父亲再询问自己的时候挑选其中的一些回答,有时候父亲会对答案满意,有时候则不会,不过总体上来说比以前要好的多,他也就放弃了再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回答问题,但后来父亲又开始不快乐了,也不再试图提问他一些问题了,只是在母亲坟墓前呆的时间更久了。
他当时心里很忐忑,觉得是自己的小聪明被父亲现了,让父亲失望了,于是他找到父亲,承认了自己的小伎俩,说着说着忍不住哭出来,父亲则擦掉他的眼泪,亲吻他的额头。
“没关系,”父亲慈爱地看着他说,“我的小尤里,我的天使,我亲爱的孩子,不要紧,如果这些都太难,我会为你选择另一条路。”
他不太明白父亲说的另一条路究竟是什么,不过自从那时开始,父亲便没再带他去听那些无聊又晦涩难懂的议事厅,而是找音乐家教他品味音乐,找画家教他欣赏艺术,找专门的宫廷礼仪教授他举止仪态以及社交技能,往日繁重的课业也没有了,他可以尽情地在外面和杰特还有西琳一起玩耍,羊皮纸卷、羽毛笔被从他的书桌前移去,时新的衣服、体面的手套帽子围巾取而代之成为了他新的必须品。
在这无忧无虑的快乐中,他一直成长到十五岁,直到有一天,他被父亲带去参加一场舞会,去之前父亲特意让裁缝给他量身定制了一套漂亮的礼服,礼服昂贵的价格让他也不禁咋舌,然而父亲却爽朗地掏出了这笔钱,他穿着这过分华贵的衣服上了马车,心里很是不安,但父亲按着他的肩膀,一定要尤里接受这份好意,并告诉他的长子,如果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回报的话,只需要按照父亲说的话去做就好,老布兰切特不明意味的微笑让他对于接下来的舞会生出了隐隐的不安。
于是到达舞会后,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按照父亲的嘱咐在花园里等候,就在他等的快有些失去耐心之时,忽然一阵像是手指划过书籍一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连忙回过头去,一个棕女孩正半靠在门廊边,黑色的头挡住了她的表情,她正在翻阅着一本希罗多德的《历史》,拉丁语版本,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尤里·布兰切特一时哑然,他看着女孩,不知道该开口说话还是该离开。
倒是那个女孩先合上书本,她挑了挑眉毛,站在门廊上,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眼神锐利又大胆,以一种轻蔑又挑衅的姿态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的全身,像是城里的治安巡逻看一只蓬头垢面的狗一样,这让他有些后悔站在这里,更不用说做到父亲要求的那样,主动向对方介绍他自己的身份和名字。
不过几秒钟后他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
一个月后,父亲告诉他,拜上次舞会的幸运,如今他有了一位未婚妻,来自巴伐利亚的德莱恩公爵之女,安娜·德莱恩。她身份足够珍贵,她颇为能干,将会替尤里·布兰切特解决那些他不喜欢同时又难以肩负的工作,最重要的——
“是她亲口向公爵要来的这桩婚事,你做的非常好,我的孩子,她完完全全被你迷倒了,”父亲高兴又赞赏地看着他,像是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一向克己的父亲甚至忍不住斟了好几杯蜜酒,“谁说我的尤里不聪明,看看你,孩子,只狩猎了一次,就得到了足以享用一辈子的猎物。”
尤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小部分是因为自己婚事落定,而大部分是因为父亲的目光,父亲从未如此用过如此赞赏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以往父亲从来不曾责备过他,但这和真正的欣赏是两回事,他知道自己终于做了一件让父亲满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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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看着父亲,终究也没有说出真相。
那天舞会上,其实父亲教授过他的那些搭讪和求爱的诗句,他其实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他被门廊上的黑女孩看得羞愧难当,只想要转头离开,是那个黑女孩快步从他身后过,挡住了他的去路,然后嘴角勾起,慢步走到他身边,靠近他耳旁说道——
“那么好的,回家好好准备一下吧,一个月后,我会令你成为我的未婚夫。”
父亲弄错了,她才是真正的猎手。
尤里·布兰切特回过神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跨过了最后一级台阶,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妻子的房门前。
他一回家就急匆匆地想来见她,可走到门前时,却有些退却起来。
这些年来,因为西琳的缘故,安娜一直对他不满,与他之间的关系冷淡的很,他既想和她见面,和她说话,却又害怕看见她冰冷的目光,漠视的神色,这会让他四肢冷,胸口压抑得喘不上气。
但他又不能答应安娜的要求,让西琳离开这里,因为杰特临死之前,他曾经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西琳一辈子。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安娜一直不愿意理解。
这让他觉得心灰意冷。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面前的门却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打开了。
安娜·布兰切特穿着睡袍,她的面容有些苍白,脸色却依旧沉着冷静,她扫过尤里·布兰切特那张混合着惊慌和犹豫的脸,又看了看他举在半空似乎想要敲门的手,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尔后歪了一下头,“进来。”
尤里·布兰切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屋内有些暗,尤里·布兰切特看到矮几上的三叉烛台上点着烛火。
他走过去,将另外一只烛台拿过来,将蜡烛芯从蜡油中拉出来一些,然后放低到火焰边缘。
淡淡的暖黄色的光晕在屋子里蔓延开。
他放下烛台,回过头,对上了妻子直直看向他的视线,布兰切特夫人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扶手椅上坐着,朝他伸出一只左手,于是尤里·布兰切特走了过去。
然后单膝跪在地上。
他将脸颊贴在妻子伸过来的手上,用嘴唇吻了一下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