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开年一个多月后,“进一步深化住房制度改革并加快住房建设的文件”在各省市传开了。
琉城此时也在执行城镇住房制度改革。
赵大勇住的房子是针织厂的,每个月在工资里扣十块钱作为租金。现在工人下岗工厂停产,针织厂又出通知:卖房。
只要现在住的房子满了五年以上,本单位职工买公有住房有一定的优惠政策,公有住房的价格在标准价或成本价的基础上加上工龄、职务或职称方面的优惠,可按成本价购买。
赵大勇的工龄有十年,但没有职务和职称的优惠点,这套三十五平米的一房一厅的房子买下来要两万一千多。
柳叶愁死了,“年前赚的那两千多,交了半年的门面租金,剩下的又拿去进货了,想要买下这房子,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钱了。”
赵大勇在用挂烫机整理服装,琢磨着她的话,“是啊,大家都在买房子,也没地方去借啊。”
“晚上我回家问问你岳父岳母。”
柳庆明单位也在搞房改,以他的资历和工龄,出了八千多,买了现在的房子。
丁启英的裁缝店倒是有些收入,她拿出一千五给柳叶,“你爸拿了些去买房了,现在只有这么多了,都拿去。”
柳叶接过钱,冲丁启英展颜一笑,“谢谢亲爱的妈妈。”
离两万一差得太多,赵大勇愁得偷偷抽了烟,被柳叶闻到味了,“别抽烟,我闻不得这臭烟味。”
“愁啊。”
“愁也不许抽。”柳叶想起赵大勇他爸不喝酒抽烟不乱花钱,应该能攒下点钱,“要不,问问康健他爷爷?”
正想着这事,赵大勇他爸赵民立晚上打来电话,叫他两口子明天晚上回家吃饭,说有事告诉他们。
“大勇啊,你那套房子住着小了点,过几年康健长大了,得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了,他需要安静的学习环境,”他顿了顿,看看柳叶,继续说,“你们这两年全靠柳叶摆摊赚了点钱,又投到店子里去了,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买我们单位的,有个职工没多余钱买放弃了,是一套两室一厅七十多平米的房子,钱我先给你们出着,你们安心做生意。”
柳叶没想到公婆这么替他们着想,心里自然感动不已,“爸,太谢谢您了。平常帮着照顾康健,现在又为我们考虑买房子……”
赵民立和老伴喜欢柳叶的为人处世,自然向着她多一点。这钱是他老两口子从工资里节省下来的。婆婆李凤莲在百货大楼上班,一月工资三百多,赵民立在棉麻土产公司是个副科长,一个月工资五百多,他们生活节俭,这些年攒了两万五千多,自己住的房子,出了七千多买下了。按照政策,他一万八能买下职工放弃的那套两室一厅的房给儿子一家。
赵大勇这边的房子着落好了,周建国的房子没买成。
他家一时没余钱买。唐红梅没攒下多少钱,周建国承包的门市部需要三天两头进次货,父母那边仅有的几千块买了自己住的房子,无处可借,放弃了买房。
单位领导也人性,反正是平房,没有买房的职工继续住着,房租在工资里扣。
范梨花现在的经济能力能够买下现在住的房子。
宋正平没在单位要房子,但这次房改,他们属于双职工,虽然范梨花停薪留职出来了,但还是可以享受双职工的优惠政策,工龄折扣和职称折扣算完,他们花了一万元就拥有了房子的产权。
但范建设住了他爸那套房就没那么容易继续住了。
他父亲已逝,他又不是本单位的职工,这套房子的归属就有拿钱来说话的可能。
范建设没了一只眼睛,老婆也没有追回来,儿子处在叛逆期,他早已囊中羞涩。
以前还有范梨花这个妹妹兜着他家的一些开支,只要他这个哥哥哭一声穷,妹妹就送来了吃的用的。从他霸占父亲的房子后吵了那一架,到他眼睛受伤住院后,他的生活一塌糊涂,工作出错不说,还总拿脾气怼天怼地怼同事,弄得他现在里外不是玩意儿,成了孤家寡人。
他拿不出钱买父亲这套宽点的房子,自己原来单位住的小房子也买不起,手上又没多余的钱,眼看着就要睡大街了,愁得他一夜白了一半头。
范梨花无暇去管哥哥,专心做保险继续攒钱。
有天晚上宋正平回家,吞吞吐吐说今天范建设去车站找他了,说想借钱买房子。
“花儿,你看你哥现在也怪可怜的,要不我们帮帮他吧。”宋正平生来一副菩萨心肠,向来心慈手软,大舅哥的窘境让他心生怜悯。
范梨花知道他的善意,但她已经被哥嫂的言行寒了心,实在不愿意管他的事情,就故意冲宋正平火,好让他少管哥哥的事,“管他干什么呀?他那么绝情,不顾我们的死活,我为什么要可怜他?自作孽不可活,随他去。以后你不许理他,听到没有?”
她其实很少对宋正平火,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总是和风细雨地对他和孩子们。
宋正平见她火了,知道她是生气他管得多,就闭了嘴,一个人去厨房洗碗了。
过了几天,范建设又来车站找宋正平,“正平,你跟妹妹说了吗?”
宋正平刚下完客,在洗车场,洗了车还要去检修场,没空也不想搭理他。
范建设见妹夫对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像看到臭狗屎一样嫌弃他的出现,心里有火又不敢出来。只得跟在他后面不断絮叨:“你跟梨花说,哥错了,哥以后改,肯定改。但现在我都快睡大街了,她不能见死不救吧。说到底,我和她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宋正平实在不愿意看到他这副嘴脸,立马呛了他一句,“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在外面读大学呢。你不是她唯一的亲人。”
范建设哑口了。他很多时候都没想起还有个小妹妹在读大学。
这些年,小妹放假回来都是住在梨花家,小妹妹的所有开销也都是范梨花在支撑,好像没想起有他这个哥哥存在。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孤立在一个荒岛上,什么都在渐渐离他远去。
连他儿子需要的一些课外费用都是背着他,去问姑姑要的。他现在是儿子不爱妹妹不管的悲戚,都活成这样了还活个什么劲儿?
范建设心里没着没落地去了河边,苦思冥想地抽着烟。越想越觉得生无可恋,不如去地下见父母,忏悔枉为儿子和兄长这一生。
他下到河边,慢慢地向着河中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