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煞鬼当即吼了一嗓子,直震得刘钰耳刮子生疼,头也微微有些眩晕。
但很快,胡肆临重新回到她背上,一双手若有似无搭在她肩头,将她周身滚冰的寒气慢慢驱散。
随即他长臂一勾,狠狠给了红煞鬼一个大逼斗:“去死,离我小钰远点!”
他甚少在魑魅魍魉面前喊她小钰,从来都是“弟马弟马”叫的顺口且响亮。忽听他喊自己小钰,刘钰顿觉心头一暖,扎起针来更加不留余地,仿佛容嬷嬷附体。
一针、两针、三针……扎完十二针,刘钰从新郎心口窝子拔出胸针,刚想吩咐新郎母亲给儿子翻身,但又踟蹰上了。
胡肆临清楚她在担心什么,稍稍用力按了按她的肩膀,如果他能拥有实打实的肉身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甚至想替她落下第十三针。
鬼门十三针,原就针针要鬼性命。
平日遇到些作妖作的闹人的,三针五针就能断了它们的道行,全得一溜烟吓得遁地而逃。
可十二针落定,这红煞鬼只是丢了半身修为罢了,即使气息奄奄仍气焰不减,呲着嘴继续爹长妈短问候刘钰:
“小丫头,你就这点能耐了吗?”
“你爹是个废物,你他娘更是废物!”
“你爷爷刘老邪咋就生了你们这一窝狗屁不是的东西呢!”
“哈哈哈哈哈,你刘家到底气数尽了,再不复那晚清盛景啦,啊哈哈哈哈哈,啥也不是!”
晚清?
这厌恶东西,竟然还知道她太爷爷刘长河呢?
刘钰自己且都没怎么听过太爷爷在时,他们老刘家第六代灵媒究竟有多风头无两,如今这初次相见的红煞鬼竟然知道?
它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说,它已经修行百余年了么?
心底因此萌生起更多退意。刘钰心知肚明,鬼门十三针一旦全部落下,无论道行多深的鬼物,注定在第十三针入肉的瞬间永远烟消云散,所以她不敢。
灵媒虽只是狐仙与人类的媒介,可一入此门,终究是修行中人,与这天地万物修行问道的家伙没有任何分别。
正所谓,同为修道者,见面三分情。人也好,仙也好,鬼也好,精怪也好,无论斗的多凶,总得给留条命继续在这世间茍活才行。
刘钰深深蹙起眉头,手指愈发颤抖不堪。
新郎母亲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等的实在不耐烦了,她上前用力推了刘钰一把,粗声粗气哭嚷:“你到底行不行啊?亏得他老姑那么信任你,你总搁这发什么呆呀,我儿子可没工夫陪你耗着了!给我起开,闪远点,我们去医院!”
说着,她拿起保暖内衣就往新郎脖子上套。
而这时,红煞鬼悄无声息探出半个身子附在了新郎母亲身上,一张鬼脸笑得扭曲极了,贴在方寸大乱的母亲耳畔迷惑引诱:“我儿好可怜哟……快去医院吧,快去医院吧……叫医生来救他,别信这黄毛丫头糊弄人的把戏啦……快去医院吧……快去快去,快去啊啊啊!”
它激动的忍不住震声大叫。
受它蛊惑的新郎母亲被它彻底迷住心智,随那声声不绝的吼声抖如筛糠,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见慢。
她就那么哆哆嗦嗦挣命似的往儿子身上左一件右一件的套衣服,边套边失神喃喃:“去医院……快去,快去医院……”
“对,快去快去,嘿嘿嘿……”
红煞鬼故意晃荡一张丑脸,在新郎母亲左耳右耳边不停窜来窜去,十分开心的对刘钰挑衅发笑,忽又伸长脖子将脸怼到她面前,以更加欠扎的嘴脸叫嚣:
“哦呦呦,医院那地方我熟哇!他这样的大冤种最多,我最喜欢啦,哈哈哈哈……刘家丫头,到了那地方,你可就完全奈何不了我了,待我吸干活人精气,定去你家会会那起子狐貍崽子!一百年前那帮畜牲竟敢将我拒之门外,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刘钰不觉冷笑,脱口道:“是吗?我好怕怕哟,可惜,你根本没有去医院的机会了。”
她站了起来,上前一步,狠狠扯开神游的新郎母亲,麻利掀开新郎衣衫,两手并用使劲将人翻倒在地。
只听一声闷响,新郎重重磕在地上,听声音,恐怕是鼻骨断了……
刘钰忙道声“对不起”,随即扬起胸针,在红煞鬼惊天动地呼声中,使劲扎在新郎尾骨之上三寸中央。
她力气用的极重,针头都没了半截。再拔出来时,已经彻底歪向一边,这枚看上去就很值钱的胸针算是被她报废了。
而红煞鬼的惨呼突然顿住,迎上它难以置信的注目,刘钰面不改色。
突然,无声的爆响自整个酒店上空炸裂。
气浪无形,却威力惊人,直接平地生风,将软塌塌的窗帘吹得翩跹飘起……
早前在刘钰的吩咐下,两家亲属已将门窗紧闭,那这风是从何而来的呢?
众人不明觉厉,瞧着满屋子震荡不停的窗帘桌布,恍惚许久,才发觉自己其实置身于人世间。
是了,大家都在人世间呢。
分钟的时光,竟过得那样漫长,漫长到如同隔了千山万水。
山水尽头又隔着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平凡人的喜怒哀乐,一边却是未知无解的领域。
而将两个世界牵连起来的人,正是眼前这个不声不响收起神通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