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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昭公三年(第2页)

晋平公将州地赏赐给公孙段,是有原因的。

当初,州县是栾豹的封邑。鲁襄公二十三年栾氏灭亡,士匄、赵武和韩起都想将州县据为己有。赵武说:“温,是我们家的领地。”历史上,州县原本是温地的一部分,因此州县理所当然要封给赵家,这是尊重历史。士匄和韩起则认为,自称以来,州县就从温地划出来,封给了家,后来又归还给赵家,再后来又封给栾家,都转了三次手了。类似的情况在晋国有很多,有谁能够追溯历史就获得土地吗?赵武脸皮薄,被这二人说得很不好意思,主动退出竞争。士匄和韩起一看赵武的风格那么高,也闹了个大红脸,说:“我们不可以冠冕堂皇地发表意见而让自己占便宜。”都放弃了。——这是赵武执政之前的事,等到赵武当上中军元帅,他的儿子赵获建议:“现在可以拿下州县了。”赵武说:“退下!他们两位的话,是合乎道义的。违背道义,祸难就来了。我不能治理我的封地,又哪里用得着州地?难道是为了自取其祸吗?君子说,无知即灾难。有知而不照着做,没有比这更大的祸了。谁再说州县的事必死!”

这样一来,州县就成了无主之地,闲置了很多年。但是,表面上的谦让并不代表心里真的已经放下。自公子平以来,丰氏访问晋国,总是受到韩氏的照顾。原文中的“丰氏故主韩氏”,并非韩氏为丰氏的故主,而是“丰氏历来借住在韩氏家里”的意思。公孙段得到州县,其实就是韩起为他请求的。韩起的如意算盘是:反正我现在也得不到,不如做个人情,把它送给公孙段吧,以后若是还回来,那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说白了,都是套路。

五月,叔弓如滕,葬滕成公,子服椒为介。及郊,遇懿伯之忌,敬子不入。惠伯曰:“公事有公利,无私忌,椒请先入。”乃先受馆。敬子从之。

五月,鲁国大夫叔弓(谥敬,又称敬子)前往滕国,为滕成公送葬。孟椒担任叔弓的副手。前面说过,孟椒是孟氏族人。其父孟它,是仲孙蔑的儿子。孟氏的这一分支以“子服”为氏,孟它即子服它,因其谥,又称子服懿伯;孟椒即子服椒,因其谥,又写作子服惠伯。

使团到达滕国郊外,适逢孟它的忌日。依周礼,但凡父母的忌日,儿子不能奏乐,不能大吃大喝,也不能做其他事。当时滕国已经派人来迎接,叔弓体谅孟椒的难处,所以“不入”,也就是不到宾馆接受慰劳。孟椒说:“公事只考虑公家的利益,没有私人的忌讳。我请求先入。”于是先进宾馆。叔弓这才跟着他进去。

孟椒父亲的忌日,叔弓不接受慰劳,体现的是处处替别人着想的缱绻之情;孟椒接受慰劳,体现的是公私分明、不以私废公的敬业精神。孟椒先进宾馆,叔弓跟随其后,前者有义,后者有情,都值得表扬。

晋韩起如齐逆女。公孙虿为少姜之有宠也,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人谓宣子:“子尾欺晋,晋胡受之?”宣子曰:“我欲得齐,而远其宠,宠将来乎?”

晋平公果然又娶了一位齐国公主,并派韩起到齐国迎亲。想当初晋平公迎娶少姜,派的是公族大夫韩须,地位不及上大夫;而这一次派的是中军元帅,位居晋国六卿之首,从规格上讲,可以说是高得不能再高了。晋国人满怀诚意而来,齐国人却出了幺蛾子——公孙虿看到少姜如此得宠,竟然偷梁换柱,用自己的女儿取代公主,而将公主嫁给了别人。这真是胆大妄为!而且,这种事情想隐瞒是很难的。当时就有人问韩起:公孙虿欺骗晋国,晋国为什么要接受那个假货?韩起回答:“我们的目的是和齐国搞好关系,公孙虿是齐国的宠臣,拆穿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这可真是成大礼者不拘小节,既然公孙虿在齐国掌权,晋平公表面上娶了齐国公主,实际上娶了他的女儿,又有何不可呢?

秋七月,郑罕虎如晋,贺夫人,且告曰:“楚人日征敝邑以不朝立王之故。敝邑之往,则畏执事其谓寡君而固有外心。其不往,则宋之盟云。进退,罪也。寡君使虎布之。”宣子使叔向对曰:“君若辱有寡君,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苟思盟,寡君乃知免于戾矣。君若不有寡君,虽朝夕辱于敝邑,寡君猜焉。君实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苟有寡君,在楚犹在晋也。”

张使谓大叔曰:“自子之归也,小人粪除先人之敝庐,曰:‘子其将来。’今子皮实来,小人失望。”大叔曰:“吉贱,不获来,畏大国,尊夫人也。且孟曰‘而将无事’,吉庶几焉。”

七月,郑国的当国罕虎来到晋国,祝贺晋平公娶到了一位新夫人,同时报告:“楚国每天都派人来质问寡君为什么不去朝贺他们新立的国君。如果敝国派人去了,就害怕贵国说寡君心向外人;如果不去,又违反了当年在宋国弭兵会盟的盟约。进退都是罪,寡君特派我前来报告。”

韩起的答复很有禅意:“君侯如果心里面装着寡君,就算去楚国朝贺,又有什么问题呢?不过是延续宋之盟的友好罢了。君侯只要心里想着盟约,寡君就知道可以免于罪过了。反过来说,君侯如果心里没有寡君,就算早晚都屈尊来到晋国,寡君也会猜疑的。君侯确实心向晋国,又何必派人来说这些?去吧,只要心里有晋国,在楚国也就像在晋国一样。”

半年前晋国给少姜办丧事的时候,游吉代表郑国前来送葬,与张、梁丙相谈甚欢。游吉预测,齐国还会派一位公主来续前缘,他还得来晋国祝贺。游吉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晋平公确实又娶了一位齐国公主,但是郑国没有派他而是派罕虎前来祝贺。张失望之余,致信游吉:“自您回国,小人清扫先人的破房子,说:‘您还会再来。’而今却是子皮(罕虎字子皮)来了,小人失望之至。”游吉回信:“在下地位卑贱,没有获得机会前来,这是因为畏惧大国,尊重夫人。而且您当时说,从今之后应该不用劳烦在下了。在下应该确实没事了吧。”

游吉说得没错,晋国既然派中军元帅韩起迎娶齐国公主,郑国派众卿中排名第一的当国罕虎前来祝贺,也是理所当然的。整件事情的“槽点”在于:晋国对于这位冒牌公主太重视啦!

小邾穆公来朝,季武子欲卑之,穆叔曰:“不可。曹、滕、二邾,实不忘我好,敬以逆之,犹惧其贰,又卑一睦,焉逆群好也?其如旧而加敬焉!《志》曰:‘能敬无灾。’又曰:‘敬逆来者,天所福也。’”季孙从之。

小邾国的国君小邾穆公前来鲁国朝见。季孙宿看不起他,不想以诸侯之礼相待。叔孙豹以为不可:“曹国、滕国、邾国和小邾国不忘与我国交好,我们恭恭敬敬地迎接他们,还害怕他们三心二意。现在反而轻视一个睦邻,又怎么去面对诸多友好国家呢?还是像过去一样礼遇有加吧!《志》说:‘能够恭敬就没有灾祸。’又说,恭敬地迎接前来朝见的人,是上天赐福的原因。”季孙宿听从了叔孙豹的建议。

八月,大雩,旱也。

八月,鲁国举行盛大雩祭,是因为久旱不雨。

齐侯田于莒,卢蒲见,泣且请曰:“余发如此种种,余奚能为?”公曰:“诺。吾告二子。”归而告之。子尾欲复之,子雅不可,曰:“彼其发短而心甚长,其或寝处我矣。”九月,子雅放卢蒲于北燕。

鲁襄公二十八年,齐国平定庆封之乱,庆封的余党卢蒲被流放到齐国北部边境。鲁昭公三年秋天,齐景公到莒地狩猎,卢蒲请求觐见,哭着向齐景公请示:“我的头发已经这么稀少了,我还能干什么坏事呢?”齐景公说:“好,我和他们两位商量一下。”回来就告诉了公孙虿和公孙灶。这两位老先生当年诛杀庆封有功,成为齐国的权臣,所以齐景公必须和他们商量。公孙虿想让卢蒲回来,公孙灶不同意,说:“他的头发稀少,心计却很多,让他回来的话,他也许就睡在我们的皮上了。”

公孙灶这句话,乍一听有点莫名其妙,要对照鲁襄公二十八年的记载才明白——当时,公孙虿、公孙灶对朝廷的伙食不满,指责庆封管理不善。庆封将这件事告诉了卢蒲。卢蒲不以为然,说:“譬之如禽兽,吾寝处之矣。”意思是:拿禽兽打比方,我睡在他们的皮上了。现在,公孙灶拿卢蒲这句话说事,公孙虿想必是心有余悸吧。九月,公孙灶将卢蒲流放到燕国(原文写作“北燕”,以区别于地处河南的南燕国)。

燕简公多嬖宠,欲去诸大夫而立其宠人。冬,燕大夫比以杀公之外嬖。公惧,奔齐。书曰:“北燕伯款出奔齐。”罪之也。

《春秋》及《左传》的记载中,燕国出现的次数很少。同样,在《史记》中,关于春秋时期燕国的记载也是寥寥无几,而且与《左传》的记载出入颇大。我们只能这样猜测,燕国孤悬北方,甚少参与中原事务,在春秋时期是个存在感不强的国家。但是,燕国毕竟与齐国接壤,两国多少会有一些交流。

燕简公名款,宠爱多名嬖人,想除掉诸位大夫而让他的嬖人上位。这一年冬天,大夫们联合起来,杀掉了燕简公的宠臣。燕简公害怕了,逃奔齐国。《春秋》记载:“北燕伯款出奔齐。”说明责任在燕简公。

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

既然韩起说“在楚犹在晋”,郑简公便真的去朝见楚灵王了。十月,郑简公来到楚国,子产担任相礼大臣。楚灵王设宴招待郑简公,席间赋《吉日》之诗: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麀鹿。漆沮之从,天子之所。瞻彼中原,其祁孔有。俟俟,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殪此大兕。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此诗收录于《诗经·小雅》,是描写周宣王狩猎的诗。子产闻弦歌而知雅意,宴会结束后,就命人做好打猎的准备。果然,楚灵王带着郑简公前往江南的云梦泽狩猎去了。

齐公孙灶卒。司马灶见晏子,曰:“又丧子雅矣。”晏子曰:“惜也!子旗不免,殆哉!姜族弱矣,而妫将始昌。二惠竞爽犹可,又弱一个焉,姜其危哉!”

齐国的权臣公孙灶去世。大夫司马灶见到晏婴,说:“又失去子雅了。”晏婴说:“太可惜了!子旗不能免于祸难,危险了!姜姓一族衰落了,而妫姓将开始兴旺。惠公的两位子孙精明强干,还可以勉强维系姜姓,现在又失去一个了,姜姓真是危险了!”

关于这段对话,有必要做一个说明:

其一,公孙灶字子雅,公孙虿字子尾,都是齐惠公的孙子,所以称为“二惠”。公孙灶的父亲叫公子栾,其族遂以“栾”为氏;公孙虿的父亲叫公子高,其族遂以“高”为氏,史上又称为惠高氏,以区别于齐国的世袭上卿高氏。

其二,公孙灶的儿子栾施,字子旗。鲁昭公二年,韩起访问齐国,公孙灶让栾施出来拜见韩起,韩起以为栾施“不是保家之主,有不臣之心”。晏婴与韩起所见略同,所以说“子旗不免”。

其三,妫是陈国公室的姓。齐桓公年间,陈国的公子完流亡到齐国,受到重用。陈氏一族,从此在齐国落地生根,发展壮大。齐国的妫姓,就是指陈氏一族。前面说过,妫姓取代姜姓而占有齐国,是早有预言的事,后来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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