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欧阳修收藏、研究金石的乐趣
一、独乐乐
嘉祐七年(1062),欧阳修终于收集齐了传世的《十八家法帖》。他高兴地写道:“吾有《集古录》一千卷,晚年又得此法帖,归老之计足矣。寓心于此,其乐可涯。”(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三。时年五十六岁的欧阳修,认为自己足可以提前致仕,归老林下,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收藏、研究金石,已经是欧阳修工作之余的一种享受,也是其学术事业的一部分,欧阳修在写于英宗治平元年(1064)的东汉《张公庙碑》的条文后写道:“写于闰五月九日。时日先奏事于垂拱殿,结束之后,又被召赴延和殿议事,查看回谢契丹使节的礼物。”(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三八。晚饭后,马上开始研究、书写,忙得不亦乐乎。
治平元年(1064)夏至,欧阳修写完唐玄宗天宝元年(742)《郑预注多心经》条文后,特别写道:“大热,玩此以忘暑,因书。”当然,此处的“玩”字,非玩耍之意,而是欧阳修经常喜欢用的一些戏谑用语,把欣赏、研究拓片作为人生一大乐事。
收藏到心仪的古物或拓片,对欧阳修而言,自然是莫大的享受,“汉隶刻石存于今者少,唯余以集录之勤,所得为独多”,但是,“然类多残缺不全,盖其难得而可喜者,其零落之余,尤为可惜也”(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三五。。
治平三年(1066)初秋一日的中午,欧阳修研究完唐代的《明禅师碑》后,在条文后写道:“秋暑困甚,览之醒然。”再困再热的天气,也挡不住六十岁的欧阳修对金石学研究的痴迷。
熙宁四年(1071),时年六十五岁的欧阳修又写到研究的心得,“老年病目,不能读书,又艰于执笔。唯此与《集古录》可以把玩,而不欲屡阅者,留为归颍销日之乐也”。欧阳修实在有趣,他认为快乐都不可以一下子享受完,要留一点,等待将来致仕后到颍州再慢慢享受,否则就太没有意思了。欧阳修进而又写道:“喜欢的东西,只有永远处于不足的状态,才能其乐无穷。倘或为此到劳神费力的状态,就会产生厌倦的情绪,那就适得其反了。当然内心的快乐必须有对外物的追求,正如韩退之的名言,山林之乐与城郭之乐没有本质区别。有道之人看了我这段话后,又要嘲笑我了。”(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三。二、与人乐乐
欧阳修闲暇时,也请朋友一起欣赏他的收藏宝物。
刘敞在《公是集》中记载至和元年(1054)岁末,欧阳修在家宴请他和韩维等朋友,边喝酒边欣赏古物的场面,“永叔出所收古文碑碣及龙头铜枪示客,以张宴兴也”(宋)欧阳修著,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居士集卷五注(一)。。韩维也在一首诗中留下了同样的记载:“翰林文章伯,好古名一世。家无金璧储,所宝书与器。北堂冬日明,有朋联骑至。新樽布几案,二鼎屹先置。大鼎葛所铭,小鼎泽而粹。坐恐至神物,光怪发非次。群贤刻金石,墨本来四裔。纷穰罢卷轴,指擿辨分隶。其中石赞藏,家法非一二。精庄与飘逸,两自有余意。”(宋)韩维:《南阳集》卷四,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版,1976年版。几位情投意合的友人,边喝酒,边欣赏古物,边听欧阳修讲古物的来历及含义,其间免不了有人和欧阳修争辩,难怪韩维发出“兴来辄长歌,欢至遂沉醉”(宋)欧阳修著,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居士集卷五注(一)。。
欧阳修有时还将一些拓片送给有同样爱好的朋友。知滁州期间得到唐朝李阳冰《庶子泉铭》(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三九。碑侧面十几个字的拓片后,由于很少有人见到过,欧阳修又让人多做了两幅拓片,送给梅尧臣和苏舜钦,并赋诗一首,叙述发现的经过及感想。(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五十三。
梅尧臣有一首诗题名为《观永叔集古录》,内容如下:
古碑手集一千卷,河北关西得最多。
莫怕他时费人力,他时自有锦蒙驰(宋)梅尧臣著,朱东润校注:《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十八。。
梅尧臣的另一首长诗题名为《读永叔集古录目》(宋)梅尧臣著,朱东润校注:《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二十七。,鲜明地指出了欧阳修持之以恒地从事金石学研究的意义:
古史书不足,磨璞镌美辞,
周宣石鼓文已缺,秦政峄山字苦隳,
西汉都无半画在,黄初而上犹得窥,
下及隋唐莫可数,奇言伟迹恐所遗。
信都力黏大小轴,集十为秩仍第之,
随目证讹甲癸推,青编是非皆究知。
有益於古今不疑,碑虽灭绝事弗移,
后人览录尚若披,信都用意无穷期。
天灰地烬乃终毕,信都信都名愈出。
三、痛心
立于唐代宗大历十四年(779)的《张敬因碑》,由著名书法家颜真卿撰文并书丹。碑在许州临颍县一农户的田地中。庆历初期,知道此碑刻价值的人常常去做拓片。农户担心这样下去,被踩坏的禾苗会越来越多,干脆用锤子把碑敲成了几块。当时,欧阳修知滁州,听说此事后,为之震惊,急忙派人去找,得到了七块残碑,上边的文字已经不能缀合成文,只有碑主的一点信息,“君讳敬因,南阳人也。乃祖乃父曰澄、曰运”。欧阳修感叹“其字画尤奇,甚可惜也”,“世所奇重,此尤可珍赏也”(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四、忧患意识
欧阳修长期沉溺于对自三代到宋初书法精品的欣赏和研究,对比之后,对当时的书法现状很不满意。
欧阳修经常与蔡襄一起讨论书法。他俩一致认为:“书法之盛,莫过于唐。书法之废,莫过于今……今世的书法家,屈指可数的也就三四人,不是不能写,是不重视书法的重要性。”(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三九。欧阳修甚至认为战乱时期的五代在书法上也有值得称道的书法家,“五代干戈之际,学校废,可谓君子们所追求的道义消亡之时,然而还有郭忠恕这样杰出的书法家”(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三。,还有王文秉这样“士之艺有至于斯者”(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三。。大宋建国百年有余,天下太平,儒学兴盛,“独于书法之学,几乎中断”(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三。,“今士大夫务以远大自高,认为书法不值得学习,大多仅仅会写毛笔字,偶尔有几个书法名家,世人也不知道去尊重他们”(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四二。。面对这种局面,学者们不应该扪心自愧、不应该好好努力吗?欧阳修与蔡襄在讨论书法之时,每每发出这样的感叹。五、保护
欧阳修在收集、欣赏、研究金石时,还注意对金石的保护。
欧阳修为河北转运使期间,看见一块石碑斜躺在真定府的府衙之外,一半露出地面,一半埋于土中,也不知多少官员或士人看到过,谁也没有当回事。但欧阳修凭着金石学家的敏感,马上让人把碑全部刨出来。用水冲干净上边的泥土后,欧阳修俯下身仔细辨认,才知道是唐高宗永淳二年(683)刻立的《陶云德政碑》。(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三八。唐代恒州辖区约相当于北宋真定府辖区。后欧阳修让人把碑立于真定府院内的走廊上。
立于东汉光和六年(183)的《朱龟碑》(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一三六。,在亳州境内的荒郊野外,欧阳修看了拓片后,才知道朱龟官至御史中丞这样的高官,《后汉书》等史书却没有记载。于是在英宗治平四年(1067)知亳州期间,命人将该碑移到亳州州学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