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桓面带讥色道:“先生明明为鲁而来,却偏偏要说为齐。滑稽者,莫过于此也。”
子贡正色道:“在下真的是为齐而来!”
陈桓冷笑不语。
子贡也不以为意,缓缓说道:“谚曰,‘吃柿子拣软的捏,伐国亦如是’。在列国之中,鲁国最为难伐,相国偏偏伐之,何意也?”
陈桓道:“先生说鲁国难伐,老夫有些不解,可否明示?”
子贡侃侃而言道:“鲁国的城墙又矮又薄,护城河又浅又窄,其君弱,大臣无能,士不习战,故曰‘难伐’。”
陈桓扑哧一声笑道:“鲁国既然如此‘难伐’,那么在先生眼中,何国易伐?”
“吴国。吴国城墙又高又厚,护城河又深又广,甲革坚固簇新,兵器锋利无敌,士精将良,此易伐耳。为相国计,莫若舍鲁而伐吴。”
他这一说,把个陈桓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指着子贡的鼻子说道:“你真不愧是孔子高足,难易颠倒,竟敢为鲁国使!哈哈哈哈……”
子贡等他笑足笑够,方才说道:“相国是笑在下的吧?其实,真正可笑的是您,真正难易颠倒的也是您!”
陈桓冷笑一声道:“老夫倒要问一问,老夫有什么可笑之处,又是如何颠倒难易?”
子贡道:“请相国屏退左右,在下为相国仔细解之。”
陈桓冷哼一声道:“好!”遂屏去左右。
“先生请讲。”
“赐闻,‘忧在外者攻其弱,忧在内者攻其强’。赐窃窥相国之势,非能与诸大臣公事者也。您让国、高他们讨伐最没出息的鲁国,必定大获全胜。这一胜,国、高在齐国的声望就会更高,地位也会更加稳固。而您呢,什么也没得到。若是让国、高他们讨伐强大的吴国,必败无疑。这样,既削弱了国、高的力量,又让他们背上败将的恶名,声望不降也得降。但有一个前提,你得设法辞掉监军。”
陈桓拍案叫绝:“好主意,好主意!不过,兵已在汶上,若移而向吴,人将疑我,奈何?”
子贡略一思索道:“这样行不行?您先按兵不动,赐这就南见夫差,使其救鲁而伐齐。如是而战吴,不患无辞。”
陈桓大悦,设宴款待子贡。子贡将行,又送黄金百镒,子贡坚辞不受,星夜奔吴。
送走了子贡,陈桓召国书、高无平进帐说道:“吾闻,吴将伐齐,吾兵姑且驻在这里,不可轻动。若吴人真的来伐,须先将吴兵击败,然后才可伐鲁。吾有要事,需回都一趟,这里的事,就拜托二位了。”
国、高二人,齐声说道:“敬从相国之命。”
送走了陈桓,国、高二人果真按兵不动,遣谍打探吴国动静。
子贡来到姑苏,按照士谒见国君的礼仪,呈三只雉雉:野鸡。春秋时,士人初次相见,尤其是拜见尊长,得行贽礼。贽礼,就是见面礼。不同等级送不同的礼物,究竟送什么说法不一。一说是,士冬天用雉、夏用腒(干雉)。下大夫用雁,上大夫用羔,诸侯用圭,天子用鬯(盛弓之器)。(见《礼仪·士相见礼》)一说是,诸侯用皮帛,卿用羔,大夫用雁,士用雉,庶人用鸭,工商用鸡。(见《周礼·春宫·大宗伯》)于夫差。夫差便在姑苏台上召见了子贡,开门见山地问道:“寡人听说,齐国兴师伐鲁,先生闻之乎?”
子贡道:“在下正是为此而来。吴、鲁,世为盟国,自大王破越之后,数度联手,共伐齐国,齐恨鲁国入骨。今已遣国书为大将,率战车千乘以伐鲁,因雨屯兵汶水之上。鲁,君暗兵弱,绝对不是齐国对手,亡在旦夕矣。齐亡鲁之后,必将移师上国。谚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大王若能早行一步,不待齐之亡鲁,便兴兵伐齐,齐必回师自救,鲁不亡矣。合二国之兵,一致对齐,齐必败。败齐之后,乘胜而伐晋。晋,中原之霸主也。大王若能败晋,这霸主的宝座,就该移到贵国了!”
大前天,也就是范蠡离开姑苏城的那一天,用晚膳的时候,西施不经意地说道:“不管怎么做,鸡也没有雉好吃。”
夫差立马接道:“这好办,明天,寡人便给你打几只雉回来。”
西施道:“臣妾也去。”
“好。”
第二天一大早,夫差便带着西施及一大群侍卫,到姑苏城外六十余里的一座小山上狩猎。随行者除了伯嚭之外,还有王孙雄。
狩猎也叫田猎。古时,田猎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是军礼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来讲,一年只举行四次,即所谓的春搜、夏苗、秋狝、冬狩。田猎之前,有关官员要提前在围场处立好标志旗帜,召集、组织平民,排列成行同实战的捕猎阵势,等国君到来之后,乐队人员,或击鼓,或摇铎铎:古代乐器。形如铙、钲而有舌,是大铃的一种。盛行于春秋和汉代。,或击铙铙:古代乐器。说法有二:一、形制与钹相似,唯中间隆出部分较小,其径约全径的五分之一,以两片为一副,相击发声。二、即钲。青铜制。体短而阔,有中空的短柄,插入木柄后可执,以捶击而鸣。三个或五个一组,大小相次。,或摇镯镯:钟状的铃,古代军中乐器。。在音乐的交响声中,平民们便急速地向围场驱赶禽兽,专等国君来射。随从人员也可射杀禽兽,但须国君许可。
西施自入吴之后,也学会了骑马射箭,每次田猎,总会猎到几只雉、兔之类的小动物。这一次,她竟然射中了一只鹿,那鹿带箭而逃。
西施正要纵马去追,夫差道:“你骑术不行,还是寡人去吧。”
说毕,一抖缰绳,屁股下的坐骑,风驰电掣般地向伤鹿追去。
谁知,走出不过两箭之地,忽听西施尖声叫道:“大王救命!”夫差听到叫声,忙勒马回视,见西施马前,有二人正在恶斗,当即拍马而还。
马前恶斗之人,一为捷鸢,一为蒙面人。只见那蒙面人身形矫健、剑法娴熟,武功在捷鸢之上。夫差大叫一声,挺剑朝蒙面人杀去。
夫差的侍卫蜂拥而来,将蒙面人团团围住。
蒙面人见敌众我寡,唰唰两剑,杀退了夫差,脚尖点地,一声长啸,竟然从二侍卫头上飞了出去。
夫差一脸愕然,许久方道:“好俊的功夫!”
经蒙面人这么一闹,西施胆战心惊,哪还有田猎的兴趣,带着哭腔说道:“大王,咱们回去吧。”
夫差轻叹一声,对伯嚭说道:“撤围。”
回到馆娃宫之后,夫差设宴为西施压惊。
捷鸢因护主有功,应邀入席。
谁知,刚饮了两樽酒,一侍卫手捧利箭,急趋而至,一脸恐慌地说道:“大王,从山下飞来一支带着帛书的利箭,小人不敢不呈。”说毕,双手将带书的利箭呈给夫差。
夫差接过利箭,解下系在箭头上的帛书,展而阅之。
这一阅,脸色为之大变,高声叫道:“传太宰速来见驾!”
西施柔声问道:“大王,那帛书上到底写些什么?能不能让臣妾一观?”
夫差道:“尽是些胡言乱语,爱妃就不必看了。”
西施道:“既然是胡言乱语,臣妾看一看又有何妨?”
夫差无言以对,只得将帛书递给西施。
西施这一看,看得她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