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文种不能不走了。
三天。
又是一个三天。
三天之后,范蠡又来了。这一次随他来见勾践的,除了文种外,还有计倪、诸稽郢、曳庸、皓进和数十个文臣武将。
众人进了勾践的大帐,一言不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勾践忙道:“诸位爱卿,有话好说。起来,都给寡人起来,有话好说。”
众人跪着不动。
勾践长叹一声道:“诸卿不说也罢,寡人不傻,诸卿想说什么,寡人心知肚明。好,寡人听诸卿的!”
还没容众人高呼万岁,勾践复又说道:“不知诸卿想过没有,寡人杀了夫差的老爹,父仇大似天,寡人就是想降,夫差会答应吗?还有那个伍子胥,好似寡人杀死的不是夫差的老爹,而是他的老爹,非要将我越国置于死地!”
范蠡道:“大王所虑甚是,但话又说回来,我们如果向吴军请降,也许有几分生存的希望。如果一意坚守,只有死路一条。况且,天下人心,讲的是兴灭国、继绝世,讲的是穷寇勿追。晋文公厉害不厉害?晋文公流亡期间,受到曹君的百般羞辱,但当他破了曹国国都之后,并没有灭掉曹国。还有楚庄王,他比晋文公还厉害,灭了陈国之后,改国为邑,只因申叔时给他讲了一个‘蹊田夺牛蹊田夺牛:某甲牵牛经过某乙之田,践踏了某乙的庄稼。某乙大怒,夺其牛而据之。申叔时讲了这个故事后问楚庄王:“这事若是告到大王之前,大王当作何断?”楚庄王回曰:“牵牛践田,所伤未多。夺其牛,太甚矣!寡人若断此狱,薄责牵牛者,而还其牛。”申叔时对曰:“王明于断狱,而昧于断陈也。陈国司马夏征舒有罪,仅仅因为弑了其君,未至于亡国也;王讨其罪足矣,又取其国,此与蹊田夺牛何异?”楚庄王幡然醒悟,复陈之国。’的故事,他便恢复了陈国。夫差若是不同意我国请成,那就有背人心,有悖公论。夫差再蠢,违背人心和公论之事,他是不会干的。”
勾践轻轻颔首道:“范大夫之言,使寡人茅塞顿开。寡人愿意向吴国请成,请范大夫为寡人辛苦一趟。”
范蠡未曾开口,箴尹曳庸抢先说道:“启奏大王,出使列国,签订盟约,这是箴尹的责任,就不必麻烦范大夫了。”
勾践略略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就有劳爱卿一趟了。”
曳庸叩谢而去,径奔山下,被吴军带到夫差的大帐,膝行到夫差跟前,叩首说道:“下国不自量力,得罪了上国,罪该万死。下国箴尹曳庸,奉吾主之命,前来上国请降。大王一向英明神武,爱民如子,胸可行舟。恳请大王不记下国之恶,高抬贵手,给下国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下国永为上国之藩国,下国自此,春秋进贡,月月来朝,世世代代侍奉上国,侍奉大王!”
夫差哈哈大笑道:“那勾践总算明白过来。诸位爱卿,勾践遣使前来请降,诸位说一说,咱们允也不允?”
伍子胥声如雷鸣道:“不允。吴、越世为仇国,先王又命丧越人之手。我十万雄兵跋山涉水,耗资巨万,浴血奋战了四个月,方将越军困住。如今,越军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生命悬于一线,万般无奈,才向我军请降,我们坚决不能答应。不只不答应,我们还要捉住勾践,血祭先王!”
伍子胥话音刚落,大将王孙骆和王子姑曹立马站出来响应。
伯嚭欲言又止。
夫差见之,向伯嚭问道:“对于越国请降之事,太宰怎么看?”
伯嚭回道:“大王何等英明,这事还需老臣多嘴吗?”
这话,夫差觉着很受用,移目曳庸,高声说道:“曳箴尹,回去转告勾践,请降之事,寡人不允。让他早些将身子洗净,免得寡人拿他祭祀先王的时候,一身腌臜气。”
夫差这一番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曳庸还想再求,只听伍子胥厉声斥道:“我家大王的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还不快滚!”
王子姑曹扬剑喝道:“滚!胆敢迟延片刻,我立马割下你项上的狗头!”
曳庸不得不走了。
勾践听了曳庸的禀报,扭头对范蠡和文种说道:“寡人就知道吴国不会答应我们请成的,汝等不信,看看,这不是自寻其辱吗?”
范蠡面带微笑道:“大王不必过于悲观,依臣看来,这事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勾践问。
范蠡没有回答,反把头转向曳庸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当夫差就我国请降之事征询诸卿意见之时,一片反对之声,而太宰伯嚭却来了一个欲言又止,是不是这样?”
曳庸轻轻颔首道:“是这样。”
范蠡把头扭向勾践,侃侃而谈道:“我国向吴请降之事,夫差帐中一片反对之声,尤以伍子胥为甚。可身为太宰的伯嚭,在吴国的地位仅仅次于伍子胥,偏偏来个欲言又止。为什么?依臣度之,乃是由于二人不和。他二人既然不和,这里边就有文章可做。”
勾践蹙眉问道:“那伯嚭与伍子胥同为楚人,伯嚭得以在吴国为官,乃是伍子胥力荐的结果。他二人好得只差合穿一条深衣深衣:衣和裳相连,类似现在的连衣裙,在春秋时非常流行。男女皆以穿深衣为荣。,有什么不和?”
范蠡道:“伯嚭得以在吴国为官,确实是伍子胥力荐的结果。但这人和伍子胥不同,喜欢夸夸其谈,善于逢迎拍马,故而,讨得了夫差的欢心,在很多重大问题上能够左右夫差的决策。此外,这人又贪财好色,伍子胥仗着老乡的身份,并且有恩于他,少不得对他敲敲打打,他便怀恨在心。伍子胥要干的事,他或明或暗,处处掣肘。如今,伍子胥反对我国请成,他一定会支持我国请成。”
勾践道:“既然这样,就我国向吴国请成之事,当夫差征求诸文武意见之时,伯嚭为什么来了一个欲言又止?”
范蠡道:“这并不奇怪。夫差就我国向吴国请成之事,遍征诸文武之见,伍子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夫差的两个爱将王孙骆和王子姑曹立马响应。伯嚭若是支持我们,得罪的不只伍子胥,还有王孙骆和王子姑曹。不过,伯嚭欲言又止,还不单单因为怕得罪王孙骆和王子姑曹。他靠什么升官?靠阿谀奉承,靠逢迎拍马。在他没有摸清夫差的真实意图之前,他岂能轻易表态!”
“嗯!”勾践轻轻颔首道,“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依范大夫之言,就我国向吴国请成之事,伯嚭不会轻易表示支持,何来的转机?”
范蠡道:“刚才微臣不是已经说过,在吴国的很多重大问题上,伯嚭能够左右夫差的决策是不是?”
“是。”勾践回道。
“既然是,就有转机。这转机的关键,是如何说服伯嚭,打动伯嚭,让他死心塌地为我们说话。若要让他死心塌地为我们说话,单靠两片嘴唇是不行的,还得有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勾践迫不及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