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跑远了,单瑶才往前走,去看被打的男孩。
男孩满身污泥,穿着皱皱巴巴的白色t恤,伤口掩盖了男孩的具体长相,只能辨出他肿起深深凹陷的双眼和带血的嘴角,再往下看,他露在外的胳膊上泛着淡青色的痕迹。
单瑶搀起他,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男孩没赞同她的提议,只冷冷道,“你走吧,警察来了,会把你牵扯进去。”
单瑶笑了起来,眼睛因为笑眯起月牙的形状,她举起手机,得意地开口,“骗他们的,我播放的录音而已。”
男孩没有和单瑶一样嗤笑他们的胆小如鼠,不过是小小伎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他只点头,小声说,“谢谢。”
单瑶笑着说没事,她心情好了些,倒不是因为什么救人,就是单纯把不爽化作了对那帮人的鄙夷。
一群人打一个人,算什么本事,羞不羞。
眼前还站着个大活人,单瑶看了看男孩惨兮兮的模样,怪可怜的,她想了想,伸出手把玩偶递到男孩的面前,安慰道,“别不开心了,他们打你是他们的错,你不开心不是很不值当,这个熊送你了,这可是我自己赢来的哦。”
男孩慢动作地抬起手,刚抬到一半又堪堪放下,单瑶见状一股脑地把玩偶塞到了男孩的手上,“拿着吧。”
单瑶自觉男孩现在的处境实在不宜再多说任何话。
虽然她没被人打过,也不了解眼前男孩挨打的隐情,但单瑶知道,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有些话不可以随意说出。
她笑着拍了下男孩的肩膀,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同他说了再见。
江宣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大熊玩偶,棕色的熊在对自己微笑,有点傻气。
他又抬头直视少女离开的背影,夜晚的夏风吹起她白裙的一角,裙边泛起好看的涟漪,长长的秀发迎风吹在脑后,像绚烂飘带般自由飞扬。
名字
时间一点点流逝,云杏镇陷入更加漆黑的夜晚之中,单瑶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江宣收回眼,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这样幅度甚微的动作牵扯到他火辣辣的嘴角,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全身也时不时抽疼着。
江宣伴着漫天的星空,转向与单瑶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出小巷。
过了一会儿,江宣无措地站在家门口,这次的伤痕太过明显,让人很难不察觉。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得低头默默拍打自己身上即将凝固的泥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些。
整个小镇静悄悄的,各户人家都已睡下,江宣缓缓推开门,走进小院后,就发觉头顶有昏黄浊白的零星光亮在照耀着自己,他举起手拿下并熄灭了屋顶挂着的煤油灯。
这算是老古董了,煤油灯的表面已经破旧到多处都是裂纹,这应该是姥姥担心天黑回家的他,才挂上去的。
江宣进入屋内,客厅简陋的茶几上放着被网罩子盖着的饭菜,他并不饿,胃里都是被那群人踢出的酸水。
江宣先是回了自己的房间,把玩偶放在了书桌上,接着走出来,推开右边的小房间。
他的姥姥赵荣花坐在轮椅上,身上披着一件她自己手工制作的碎花绿色薄衫,老人手里正拿着一顶绣花绷,戴在手指上的顶针与圆箍来回碰撞间会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已过花甲的老人的听力不比以前,待江宣走近她身边,赵荣花才从针线活中回神。
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在赵荣花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容貌出众,但可能是因为伙食上有欠缺,多少过于贫瘦了。
尽管灯光有些微弱,她还是注意到江宣“五彩斑斓”的脸庞,赵荣花放下针线,忙抓着江宣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眼前,她戴上老花镜,一声一声地哎哟着,眼里的疼惜像是要从眼眶中溢出来。
赵荣花着急地问,“小宣,你这是怎么了?”
深夜的夏风渐渐清凉,凉风习习,吹得人舒爽宜人。
江宣就势坐到赵荣花脚边的板凳上,他没有回应,只安静地锤敲赵荣花的双腿。
奈何赵荣花并不想让他蒙混过关,江宣只得小声回答,声音模糊不清,“从市里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
江宣还是不擅长说谎,躲闪的眼神暴露出话语的不实,赵荣花继续问个不停。
江宣没辙,本就对姥姥十分尊敬,不善言辞的他只好转移赵荣花的注意力,伸出手拿起绣花绷,一板一眼地问她在绣什么。
赵荣花心里明镜一般,深知江宣从小沉默老实,但只要是他不想开口的事是怎么也撬不开,逼不得的。
她摇了摇头,爱怜地揉了揉江宣的头发,语气温柔地介绍起绣花样式。
江宣听了一阵后,他抬起手制止住赵荣花绣花的双手,说,“姥姥,这么晚了,赶紧睡吧,别再绣了。”
赵荣花笑了笑,苍老的声音带着温暖,“小宣要念高中了,姥姥高兴,姥姥要再多绣出来点手帕,挣钱给小宣补营养。”
江宣停下了捶腿的动作,无声地埋头靠在姥姥的腿上,长长的睫毛轻颤,沉默地感受姥姥的爱。
良久,他听着姥姥唱着的歌谣,进入了梦乡。
姥姥唱着他小时候常听的摇篮曲,柔声细语,轻柔舒缓: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
……
江宣又做梦了。
是常常做的一个梦。
梦境里有一头温顺的绵羊。
梦里黑暗无比,通体洁白的绵羊被掩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