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马坊街,彩旗和灯笼五彩斑斓,秦腔高亢凄厉,人群摩肩接踵。
地狱中的恶人坐在轿子上,生锈的柴刀砍掉半个脑袋,挂着半凝的脑浆,眼中插着断了一半的刀柄。
头破血流的武大郎踩着高跷,扯着腹中的肠子,眼中冒出一截一截的骨针,高喊着:“地狱无门,对簿无差举念及时猛省;人间有路,亏心莫贷到头何处欺瞒”
有人眉心插着尺长的尖刀,有人胸口生生剖开一半,露出暗红而跳动的心脏。有人眼眶被红缨枪戳穿,嫣红的血迹将半张人脸染得骷髅也似,只余下另一半的人脸。有人被砖块劈开了脑袋,红白脑浆顺着插在头上的残砖滴落在地,一点一点连成一线。
地上拖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尽皆蜿蜒,狰狞的蟒蛇一般。
嘶吼的秦腔更是不能少,长须及地,彩腔激宕,拖腔饱满,将对恶人的恨吼个干净。
关中百姓做人要行侠仗义恩怨两清,定要颂上一场一场大快人心的血社火,断了人心里的憋屈。
千百年来,渭河从不养孬汉,受了欺压绝不将苦水咽下。武二郎供了奸夫淫妇的人头,那是关中百姓心中的英雄!
闯王立西京,兵败山海关。吴三桂引清兵,激战十三日夜,终破潼关。
关中百姓一向血性,既不能明言驱除鞑虏,复我华夏,便每年盛夏都要来一场满是血腥的社火。
既不求国泰民安,又不要风调雨顺,只求善恶到头终有报,恶人在九层炼狱中煎熬,刀剐火烤,万箭穿心。
杀气如此之重,令人不寒而栗。
阿黎凝目而视,瞬间做出了判断。
“躲!”
既是鬼社火,威胁就在高处!
阿黎猛地拽住玉家兴的手腕,侧身躲过了第一击。剪刀锥子木橛一个接一个飞来,擦着他们身侧落在地上。
阿黎再顾不得其他,眼角余光找到他们来时的龙首铜门,甩出一把天南星便立刻飞奔过去。玉家兴跟在她身后,还来不及出口阻拦,便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龙头铜门前的青石板,在阿黎踏上的那一瞬,直直地翻倒了。
她身下一空,直直往青石板下的深渊跌去,手腕上忽然一痛,抬眼一看,却发现是玉家兴的马鞭卷起了她的腕子,十万火急中将她拽在半空。
玉家兴用力一甩,她被甩到了青石板上。然而翻倒的石板却将玉家兴半扣在了下面,全靠她紧紧攥住马鞭才没有坠落。
底下是万丈深渊,一块青石板,靠一条马鞭将两人同时悬在半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远处的丝竹秦腔声渐渐停下,四周归于寂静,唯有两人的喘息在深渊上格外清晰。
玉家兴伤口恰压在青石板凸起的边缘,渐渐沁出血来。他咬牙,试着挪了挪身子,原本维持在平衡的青石板却渐渐朝玉家兴的方向倾倒,眼看又要将他扣在下面。
阿黎急得大喊:“玉家兴,你别乱动啊!”
蛰伏两年,她好不容易追查到通天鼎的线索,怎么能让复仇的希望断在这里。
阿黎拼了命地挣扎,两条腿在青石板上乱蹬,果然让石板转为朝她的方向倾倒。
玉家兴听见了她这一番动静,眉头紧锁:“你不要命了吗?”
“我要救你。”阿黎脸色煞白,目光炯炯,紧紧盯着铜门上的龙头。想起来时玉家兴将马鞭甩在龙头上的动作,咬牙将手中的雷公藤甩了过去。
然而她仅剩一手,耐力虽足,力度却不够。雷公藤未触及铜门龙头,而是狠狠砸在了深渊的石壁上,反倒令她更下坠了许多。
她这般举动,在玉家兴心中震撼至极。
自玉家遇难这十二年,曾无数次被背叛被放弃被欺侮——却从来没有人曾对他说过“我要救你”这四个字。
弱小时,是因为没人在意他的性命。而强大之后,却是因为人人皆畏他惧他,何敢在海城王面前妄谈“救”字
可午夜梦回,他也曾经渴望过有人能挺身而出,在他危难时倾力相助。只是没有想到他一直想听的这句话,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被这样一个女孩子说出口。
玉家兴沉默片刻:“别犯傻,你先上去,再来救我更容易。”
阿黎哪肯听他的,再度抛出了雷公藤,攥住马鞭的手腕被勒出了青紫的血痕。
“今日我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阿黎第三次扔出雷公藤,却还是差之毫厘。
玉家兴终于无法再忍下去,忽然一个鹞子翻身,侧向阿黎:“把绳索给我。我来扔。”
阿黎毫不犹豫,雷公藤倏地被她扔给了玉家兴。
他接过,见到雷公藤上斑驳的血痕愣了一秒,复又将雷公藤朝着铜门龙首砸了过去。
这一次,雷公藤紧紧地勾住了龙头。玉家兴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在石板上蹬开,跃起。阿黎的雷公藤韧性极强,将他从石板上生生拽了起来。玉家兴紧紧握着他的军杖,玉如意的头在他掌心,而马鞭的那一头缠着阿黎的手腕。
这一下,劲儿给得太足了。
玉家兴撞在铜门上,闷哼一声。而马鞭拽着的阿黎却被砸在了深渊的石壁上,几乎晕过去。
玉家兴连忙将阿黎拽了上来。她额角鲜血潺潺流下,睁眼看了他一下,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轻飘飘的四个字,生死关头才见真心。
玉家兴终于肯相信阿黎是真的想救他,心头万般震动。玉家覆灭、兄嫂父母都死于亲信背叛,就连他自己也尝尽了轻信遭叛的苦楚。
早都立过誓言,这辈子虽不滥杀,但也绝不手软。对待不可信之人,必杀伐果决不留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