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杨氏在段家腰杆子直得不得了,段家是商户,生意都做这么大了,想当官儿也可以——织造局先交出来,当然没有实权的虚职例外。
杨明惠长得好看,娘又是后宅的一把手,将正房压得死死的,从小就受尽追捧,根本不怕这老叟婆,杨大人舍不得她守寡,已经在考虑把她接回去,只是热孝还没出,这样未免显得薄情,杨老爷还要在官场混,便劝女儿怎么也得熬过三个月。
老太太见杨明惠不吃硬的,也不敢强来,竟然挤出一个笑,拔了支通透的白玉簪子塞到她手里,哄:“老三走了,我知道你也不痛快,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巴心巴肝地对别人好,你就是念着他这点儿好,也替他养个孩子再走。”
二太太一看簪子就认出来是大太太送的,心里一笑,也劝:“成亲有什么好,男人也就那样,咱们女人家要紧的是有个存身的地方,丈夫哪里比得上儿子。”
在场的男人们都听怔住了。
杨氏看她:“那二太太怎么不药死丈夫?”
“这是遇上了,你二哥和三弟一样,都是绝好的人,外头再也没地找去。”二太太嘴巧,岔开这话还给她分析:“天下一共就三种男人,第一是好色的,第二是好钱权的,第三是又好色又好钱权的,就说第一种吧,妹妹你颜色好又能好几年,喜帕都有旧的时候,何况盖头里的人?”
到时候他在外头搂着年轻的,你的日子就难熬了。再说第二种,爱钱爱权的人什么臭水沟不钻,给几捆票子,卖了爹妈的都有,何况你一个外姓的你。”
第三种也不必多说了,惨上加惨的事。听姐姐一句劝,成婚这苦池子趟一次,也就算了。趟第二次,不值得,老三留了这么些钱,够你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何必叫男人拿去散个干净。”
段圆圆看二太太笑着用结婚不好的话劝杨氏留在宁家守寡,只觉得大开眼界。但让她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走上绝路,段圆圆还做不到,便看着杨氏的脸色,若她信了二太太的鬼话,就私下悄悄地想法子提点一二,也不算昧良心。
杨氏性子泼辣,也才十九岁,一群老油子舌灿莲花,竟然渐渐将人哄住了。
二太太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看娘。
杨氏低着头瞧润润的白玉簪,打了个笑脸,羞涩起来:“以后,我都听娘的。”
老太太也高兴了,又撸下一个翠绿的镯子给她戴到腕子上:“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段圆圆眼尖,认出来是二太太送的,上个月还在陈姨妈面前显摆,结果没两天就被老太太看中拿走了,还骂底下的子孙不孝顺,连支破镯子都不知道给她戴。
二太太气得呼吸都停了几下,眼珠子直盯着杨氏。
杨氏看着润泽的绿光,摸着镯子,昂着头应了。
段圆圆看着她摔筷子碗的气势,不像这么简单的就被哄去的人。
但老太太愿意这样想,大家也顺着她往一处想。
连大夫都说也就今年冬日的事。
横竖都要死的人,多哄些家财在手上才是真的,连她两个儿子都不想跟只偏心小儿子的娘多说几句话。
至于杨氏,在宁家扎下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搭理她。
只要不争家里的铺子,万事好说。
老太太心满意足,儿子孙子们肚皮都打起了鼓。
老太太仁慈地一挥手——都回去做点吃的,又看着两个儿媳妇:“自家的男人肚子都响了也不知道给垫垫。”
又转头看二儿子:“为着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一把年纪了我还要吃冷饭。要是老三还在,这个家何至于此!”
据段圆圆所知,三老爷从小就是个纨绔子弟,做什么赔什么的主,不要说给老太太夹菜,就连朵花也没给她买过。
家里的庶务都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在管。只是老太太觉得家有小儿祥瑞,无论上头两个儿子如何累死累活,那功劳都是小儿子的。
二老爷已经习以为常,稳稳地受着骂,恭敬地送老太太进屋,才转身冷着脸走了。
听了一出好戏,段圆圆饿着肚皮回了房,屋里火锅兔子还滚着,满屋子的香味。
段圆圆:“姨妈跟我一起吃。”
陈姨妈过了点就不会进食,喝了杯羊奶就当吃了晚饭,推她跟儿子:“你们吃,姨妈困了。”
段圆圆扶姨妈进了屋子,才又转身出来,宁宣肚子也饿得很了,想进来一处吃。
段圆圆就叫人将菜挪到外头院子里,点了好几只大蜡烛,照得亮堂堂的。
宁宣又叫人切了两碟子毛肚,下在锅里略略一烫就裹了麻油卷进嘴里。
段圆圆不想成望门寡,看看杨氏的处境就知道这会子的寡妇是什么地位,等宁宣再伸筷子,她就扣住锅:“等煮透了才能吃,不然会生虫。”
宁宣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她难看,转身让人上了两碗粥先垫肚子,段圆圆虽然饿了,但不想吃饭,笑话,姨妈那么美了都还在克制食欲,她管不了嘴,但管住米饭还是没问题的。
宁宣很奇怪:“歪理,米饭是最养人的,吃肉才容易胖。”想起圆圆最近都这么吃,便吩咐李来福:“以后小厨房七日里只备一次兔子给她烫了吃。”
段圆圆想起兔子就要离开自己,道:“吃你家几只兔子,又不是偷了几只金兔儿,就这么抠。”
宁宣将粥放到她跟前,道:“你年纪小,吃饭才能养住胃,再爱吃锅子也得先垫垫。”
段圆圆想到他刚才吃毛肚的豪爽,觉得这个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果真是——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