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蓝色衣裳,头发梳理得整齐,面相温润,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俊朗少年。只是如今的他,左眼上缠着白色绸布,另只眼睛无神,虽然人的模样是醒着的,可却没有半点精神,像是三魂丢了两魂,七魄没了六魄,只余下一具残活在这世上的躯壳。
这院子里除了自己,只有他一个人。显而易见,他就是燕庭雨,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姜岁愣住,错愕而震惊的望着他。不过看他几眼,她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流。
她抬起手,衣袖遮掩住口鼻,想要隐忍住哭声,却还是没能藏得住。
哭声起,抽泣的声音在安静之处传开。
坐在轮椅上的燕庭雨听见了哭声,无神的眼睛动了下,眼珠微转,瞧见了站着自己身前的人。
身形轮廓逐渐显现在他眼中,那张正哭着的面容和他记忆中深刻所爱的人重叠在一起。他忽的慌了神,激动的握住轮椅扶手:“歆儿……”
“歆儿,你回来了……”
燕庭雨想要向前,可腿筋断裂,没了力气,双腿无法支撑他的身体。
眼看他要从轮椅上倒下,姜岁立即上前,伸出双手将他扶住,小心着推着他肩膀让他坐回到轮椅上。
“歆儿……”燕庭雨抓住她的手,神情激动,又带着惊喜:“你终于来看我了……你终于来看我了……”
姜岁望着他,眉心紧蹙,眸中满是泪水。她回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不是歆儿,我是姜岁,是您的……女儿。”
“您还记得吗?”姜岁的眼泪从眼中溢出,顺着脸颊滑落:“母亲当年去庙里祈福的时候,是怀着孩子的。记得吗?”
燕庭雨愣住,激动的表情停顿在脸上,眉头紧锁起,盯着姜岁那张和穆歆很是相似的脸,露出些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他低头凑近了些,试图用他那只好的眼睛去看清楚身前人的面容,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想念之人。
方才在他眼中重叠在一起的两张面容被分离开,穆歆的笑容和此时姜岁流着泪的模样被分隔,那两张脸有相似之处,可却又有些不一样。
她们的眼睛不太一样,声音……也有些不同。
燕庭雨呼吸不稳,难以接受般往后靠:“不是歆儿……不是歆儿……”
他方起的些微情绪又再暗淡下去,像是失去所有力气般靠在轮椅上,本来抓着姜岁的手也松了力气。
姜岁却仍托着他的手,两眼噙满眼泪望着他:“父亲……”
听见姜岁那一声呼唤,燕庭雨愣了下,手忽颤了颤。他转头看向姜岁,眼神微动着。
姜岁想要露出个笑容,可却笑不出来。她只觉得难受。
已经被埋葬的母亲,她瞧不见当年是何模样。可还活在世上的父亲,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不难想象当年纷争起时他们所遭遇的痛苦。
她身形不稳,跪在了燕庭雨身前。她抓着他的手,痛哭出声。
燕庭雨听着她的哭声,本消沉下去的心绪又起了些。他手上用了些力气,回握住她的手。
姜岁抬起头,泪眼婆娑。
燕庭雨抬起另只手,将她的眼泪小心的抹去:“不哭……不哭……”
姜岁泪决堤而下,反而哭的更厉害了。她俯身趴在他腿上,大哭出声。
燕庭雨一手握着她的手,另只手抬起些覆在她头上,又轻轻地拍了拍,似是在安抚着她。
许久后,姜岁停下哭泣。
她重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燕庭雨:“父亲,您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燕庭雨不解:“去哪里?”
“去南郡好不好?”姜岁挤出个笑来:“我是在南郡长大的,您想去看看吗?”
“你长大的地方……”燕庭雨眼神闪烁着,而后学着她的样子露出个笑容:“好啊,那就去看看吧。”
姜岁拍了拍他的手:“那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接您好吗?”
燕庭雨的笑容却忽然消失,抓着姜岁的手不愿意松开:“你要去哪里?你也要走吗?你要是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要走……别走!”他瞬间激动,情绪不稳,像是担心,更像是害怕。
姜岁见他此番模样,连忙安抚道:“好,我不走我不走,您别着急,别激动,我就在这里呢。”
得到姜岁的肯定回答,燕庭雨激动起来的心情才慢慢平稳住。
她想了想,起身走到轮椅后方,推着燕庭雨的轮椅往外走。
院外的侍卫见状,一瞬诧异,却又很快恢复至寻常模样。姜岁推着燕庭雨走出院子,侍卫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笑道:“看来世子妃是准备带他离开这里。”
姜岁不解:“你不拦我?”
侍卫坦然:“陛下说,只要世子妃愿意,可以带他离开。”
姜岁诧异,很是意外。但,既然皇帝陛下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回绝他这次的好意了。
燕庭雨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是一定要带走的。他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是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躯壳。离开这里,或许会好些。
姜岁要带着燕庭雨离开时,侍卫又说:“对了,世子妃,行宫有两位照顾他的人,一个叫绿柳,一个叫黄英,一女一男。你要带他离开,也一并将他们两个带上吧,他的习惯,他们比你清楚,你想知道什么,他们也能告诉你。”
姜岁想了想,点头:“好。”
行宫外,傅凌霄站在马车前等候。
行宫大门打开时,傅凌霄抬眼向前看去。随后瞧见姜岁推着一个坐轮椅的男子出来,身边除了先前那个侍卫,还有另外背着包袱的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