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虞忽然意识到,意识不到对方话语中恶意的不是释千,而是她。
释千全程都在论述一件事。
——时虞,很可怜。
不是直截了当地摆出容易被反驳的论点,而是直接从底层逻辑上,将这件事刻入了她的精神世界。
那天,她走出释千的房间,走在她熟悉到已经刻在骨子里的走廊上,却再也没有之前那种舒适而安全的熟悉感。
她看到了“屏幕外框”。
那勾着研究中心建筑边缘成形的“屏幕外框”,将她死死困在这名
为权力的世界之框中。
永远无法逃脱。
。
。
。
在治疗方面的异能下,她面部与掌心的伤口快速痊愈。
手心的伤口没有留下疤痕,但靠近左眼的面部伤口却遗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疤。
治疗她的觉醒者有些疑惑,试图二次治疗,但时虞却制止了她的动作,自行离开了特殊治疗室。
手心的伤口是她自己攥握造成,而面部的伤口则是释千直接造成。伤口是同一个武器造成的,那么留疤的原因就是攻击方的区别了。
时虞倒是不在意留疤,只是这道疤可能会引起释千的怀疑。
但这并不是什么难处理的事,她换了一张屏蔽面具,一边向另一栋楼走去,一边绕过启明系统下达命令:“安排人在15号出门时进行袭击,攻击目标主要对着脸,一定要划伤左眼下侧颧骨的面部位置。”
这是她为释千打造的“框”,那作为导演与编剧的她,有能力处理一些意外事故。
如果说一个多月前的释千看起来是和煦温柔的,那么这一轮的释千便更加趋向于天真活跃,像是新生的孩童一样烂漫。——尽管在半个月前,她伪装了一次失忆,但时虞仍坚信她没有失忆。
她比任何研究员都熟悉“编号4000”:自从她有记忆起,她的世界就围着释千转,从盯着录像反复观看,到可以下达命令操控她周围的一切。
所以她认为这一轮的释千,是真正的“新生”。
——从所有研究记录上来看,释千表现出的攻击性是越来越低的,性格更是在后期呈现“逆向发展”的趋势。记忆没有重置,就证明“逆向发展”已经抵达终点。
换句话说:耗时数百年培育的“编号4000”,真正意义上地出生了。
这一轮的“编号4000”性格底色很好,对一切抱有好奇心、但从不会展露攻击性,从儿童向的影视作品里认真学习“礼貌”,对比以前简直乖得不像话。除了中间装失忆那次外,几乎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
可每当时虞看到释千这张脸,却总克制不住地想到那句“好可怜”。
她站在研究中心的门口,却跨不出去一步。思想是抗拒的,身体是僵硬的,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困住她自己的是她被框住的思想,而不是环境。
释千完全说对了:她们二人虽然都身处研究中心,可处境却完全不同。因为释千拥有“想”与“不想”的权力,但她时虞没有。
时虞,是一个活在屏幕范围内的自由人。
屏幕外的世界会美好吗?不论是地下城还是地表,恐怕对于手中没有权力的人来说都不足够幸福。甚至在研究中心里工作的绝大部分研究员都在羡慕她不可撼动的地位与权力。
可由释千的那句“好可怜”却犹如一道思想钢印,在她的思维世界里疯狂冲击着她所谓的“使命”与“责任”,撼动着她可以控制一切的绝对权力。
她不再
能平静坦然地看着释千的影像,细致地分析她每一帧的想法,就像她从小到大干的那样。
当她看到那双眼睛时,她感到痛苦。
她感到厌恶。
她感到恨。
她感到浑身上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撕扯着自己,不论是精神还是灵魂,或者意识、或者呼吸,总之能感受到的、不能感受到的一切都被塞入庞大的搅拌机内,扭曲着翻滚,眩晕到找不到任何出路。
她不想离开这里。
——时虞不清楚这是她被刻入意识里的指令,还是衡量利弊后的理性判断。
但她必须“能够”离开这里。
她可以离开这里。
她有能力离开这里。
因此,她需要找到一个理由,一个能绕过意识指令,让自己能迈出这道门的、合理的理由。
她看向释千。
新生的、天真而带着本能恶劣的释千。
尽管经过一个月的生长学习,她已不似刚重置的白纸,但仍有可供涂画的余地。
她想在这张“纸”上留下属于她的印记,她想让那用一句话就使她陷入痛苦的罪魁祸首成为她权力下的傀儡,然后带她离开这里,亲手打破那句“你真的离不开这里”的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