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又麟自幼生长在白杆兵中,所有白杆兵都是他的兄弟,他领着兄弟们就是出来送死的。一个又一个兄弟倒在金兵军阵中,马又麟一抹热泪,奋力拼杀。他迟早有这一天,现在顾不得悲伤。打散金兵主力他办不到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只希望他的尸体也能阻挡金兵的脚步哪怕一时一刻。
白杆兵已剩不足百人,马又麟的银甲白马全部变成血黑色,满面血污,仿佛血沼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只有一对眼睛熠熠生光。
“再沖一次,兄弟们地底下见了!”
马又麟一挥砍骨头砍得卷刃的白杆枪,杀吧!数十人正要向前沖,突然听见撤兵的鸣金声。马又麟一转脸,热泪喷涌。
研武堂将军,四川巡抚秦赫云拎枪率领大军沖来,天边一线,黑压压滚滚烟尘。
秦赫云冷冷一笑,可惜阿獾不在。否则当年萨尔浒时的老友,都能叙叙旧了。
“很久不见了,黄台吉。”
盖州卫血雾滚滚。雪染成血色翻滚,落地被踩成泥。宗政鸢大声咆哮:“邬双樨和旭阳呢!他们过线了没有!”
探马回报:“没见到人!”
宗政鸢大怒:“攻城!”
晏军犁庭扫闾準备屠城的攻势让金兵惊道:“旗主,我们向沈阳请求支援吧!”
阿福齐沉静:“不会有支援的。我们唯一可做便是拖延时间,守住盖州城。”
晏军攻城队披着巨大攻城甲撞击城门,被城内金兵打退数次。阿福齐一拎枪:“出城,迎战!”
宗政鸢最后问了一次:“京营还没人影吗?”
探马回答:“没有!”
“操!”宗政鸢一挥马刀,“那就杀!”
将要入夜,原本阴沉的天泼上墨色,仿佛是每个人命运的终结。晏军跟金兵绞杀在一起,在光线被完全掠夺殆尽的前一剎那,探马终于看到了沖向辽河的影子。
“京营到了,京营到了!”
邬双樨的队伍準确无误沖向辽河,过了辽河,就是複州!盖州的炮声震动着雪地,邬双樨一听那动静,便知道盖州卫里应该是重新填了戍卫军——如果他们没有被暴风雪绊住的话,完全可以在此之前过戍卫线!日!
李在德的军器局突然停下,几辆运着铜发熕部件的大马车一转向,向盖州卫奔去。邬双樨骑着星云一回头,李在德大声喊:“将军!沖过辽河,进複州!”
邬双樨撕心裂肺怒吼一声,一转星云马头:“走!”
军器局奔向盖州,完全入夜,小广东宣幼清立刻找到铜发熕最佳掩埋地点,李在德下令:“军器局组装铜发熕!”
铜发熕的部件全部被搬下马车,有条不紊地组装。带出来的铜发熕不止一门,事实上有三门。要轰就轰个痛快,李郎中说了,打败仗绝对是因为炮火不够,炮火足够,天下无敌!
李在德掐着怀表计算时间,时间一到,他大吼:“对準盖州卫城墙,给我轰!”
宗政鸢的探马回报,宗政鸢一愣,马上鸣金。金兵发现晏军突然撤退,离开盖州城墙,正在疑惑,顷刻看到天边飞来燃着火的流星。
天崩地裂。
刚刚入夜,複州卫的副总兵王丙满面风雪闯进阿獾住处,大声道:“複州总兵刘山要反,福州总兵刘山要反!”
阿獾正在主持议政,王丙声音带了哭腔:“我看到了,刘山有晏军给的半枚虎符!他要投降晏军,複州要反了!”
阿獾淡淡道:“着最近卫所的人,去複州看看。”
谢绅还不够资格做阿獾的幕僚。他仰头看着寒夜森然夜幕,想象着夏夜时满天星斗的璀璨。伊勒德就爱站在院子里看星星,不为什麽,就看着好看。伊勒德说过自己有个弟弟,非常活泼聒噪,喜欢缠着伊勒德问东问西问星星,他哪儿懂。
谢绅看着看着就笑了:“哪颗是你?”
深夜时分,风止,天降大雪。複州城外一小支军队跋涉而来:“开门!我们奉命进城!”
白天发现王丙消失,刘山心里就有数了。他攥紧半枚虎符,塞进马蹄袖里:“放下城门,请吧。”
来人是个什麽守备,刘山一个总兵懒得应付这种虾蟹,直直坐着,一个眼神都没有。夜色浓重,铁甲苦寒,複州总兵衙门门窗皆开,寒风在堂内肆虐。
寒冷有助于保持清醒。刘山漠然直视前方,手心却冒汗。
晏军的人还没有来。持另一半虎符的晏军应该快要来了,刘山迟迟等不到人。
怎麽办。
那守备在客座上坐了,嘴唇冻得青紫,表情沉稳,像是陪着刘山一起等待。
探马沖进总兵衙门,刘山点头:“讲。”
“晏军三门大炮轰塌盖州城墙,旗主阿福齐与晏军宗政鸢鏖战,双方伤亡皆重。”
晏军长于炮火,但短兵相接,炮火几无用处。刘山起身,十分淡然:“盖州估计守不住了,複州做好準备。再探,看旗主是不是要往複州撤。”
那守备笑了,刘山看他那细眉细眼,蹙着眉十分不悦。守备叹气:“我姓扈,爱塔总兵刚刚想是不屑听。战事紧急,阿獾旗主特意吩咐我来看看複州有无需要,好回去上报沈阳。毕竟複州临海,位置重要,爱塔总兵又是皇上的爱将,怠慢不得。”
刘山个子高,看扈守备得低头,上下扫一眼,似笑非笑:“汉将。”
扈守备毫不介意:“正是汉将,不比爱塔总兵,从里到外都是女真人。”
一股怒气扎到刘山肺上,刘山反而笑了:“扈守备羡慕吧。”
扈守备仰着脸也上下打量刘山:“爱塔总兵务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对得起主子对咱们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