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织眼中水雾四起,含泪欲坠,在铺天盖地地指责下,连她都快不相信自己了。只记得那把刀,那个失去的人,以及她沾满血的手。
“我相信你。”时透安抚道,他的话如春风拂面,夏夜辰星,定住了伊织飘荡不安的心魂。
他的手握紧了几分,像要把伊织刻入骨血。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的人,是彼此最后的依靠。
伊织的泪簌簌流下,砸掉到地面,与多年前那滴血泪在不同的时空中重合了。
无论什么时候,他们要的都是这一句相信。
···
一个身着粉红裙子的小女孩与她母亲站在人群后排,她害怕地攥紧了母亲的手,想看又不敢看,内心十分忐忑。
终于,她懵懵懂懂地看完眼前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泪脸全部捂在了母亲身上,哭得抽噎。
大人温柔地在她肩膀上轻拍,但是神情却是那么冷漠地直视着前方,一点都不错过那血腥的一幕。
小女孩低泣地问道:“母亲,我们为什么要打那个哥哥啊?”
小女孩的母亲随意地敷衍道:“大人做的事都有他们的道理。”
说完把小孩往身后推了推,用温热的手遮住了那双尚且纯真的眼。不让她再看。但这却没办法帮小女孩挡住她在人世间第一次直面的严寒。
“大人做的事就一定正确吗?”小女孩心中的疑问零落满地,无人回应。
大人做的事不一定正确,但总有他们的道理,一些能够自洽的道理。她只需要牢记这点就可以了。
小女孩瑟缩呜咽,实在没有勇气再去看那个被打得满身伤痕的大哥哥。
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大家看上去都这么恨他,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就在白天,他还站在船舷处,温润儒雅地向自己讲解叙说着岸上的事。他是美好的象征,现在却被视为罪恶的化身,人人得而诛之。
产屋敷慎一的前半生除了家族的诅咒阴霾,导致身体弱以外,一直都活得肆意畅快,他何尝不是天之骄子。在上船前,对人世间的险恶没有半分涉足。
可直到产屋敷慎一在船上碰到了一个鬼。
那个叫做无惨的鬼站在暗处,说要跟他打个赌,赌人性之善恶。
如果不是产屋敷慎一知道自己身体孱弱,无法握刀,又是背逃家族溜了出来,完全不是这个鬼的对手,他断不会跟个鬼有任何交流。
产屋敷一族跟鬼不共戴天。
“不赌。”慎一转身就走。
无惨对这个意料之中的回复反应平淡,戏谑玩味地后面说道:“我听说岸边有位名为蜃女的神明,最近有了成为人类的想法,你说我今晚上岸把她吃了怎么样?”
产屋敷慎一心脏抽痛,停下脚步,怒目说道:“你不是千鹤的对手。”
堂堂鬼王被这么贬低也没有恼怒,碾玩着西服上别着的玫瑰,无惨抬起指尖轻嗅,皱了皱眉,残花的味道难闻极了,邪柔说道:“平常是打不赢,但她有了凡心,爱了凡人,那就不一定了。”
产屋敷慎一他没料到这鬼的消息这么灵通,明明只能活在暗处,却将他与千鹤之间发生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你要怎么赌?”产屋敷慎一沉眸问道,他不能不顾千鹤的安全。
无惨满意地勾唇,他既然来了这一趟,就绝对不可能空手而归,对这个落单的产屋敷血脉和那可悲可笑的神明,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畅笑了起来,说道:“很简单,赌人类的信任。”
这只鬼衣装得体,虽然看不清脸,但是气质非同一般,说话时也慵懒笃定,像是胜券在握。
人类的信任?产屋敷慎一不知道这鬼的脑回路有什么问题,说话这么玄乎。
“今晚会发生一件事,只要有一人信你,我就放过你。若没有,你就跟我一样成为鬼。”
无惨人已退至船舱深处,声音却未衰减,回音传来:“你的筹码,就由这船上的人收吧。”
产屋敷慎一独留在原地,揣摩着无惨话中的意思。为了应对当晚的赌局,他防范了一天。
等到了夜晚,产屋敷慎一看着倒地装死的鬼和手中的匕首,人群不断围着他指指点点,他终于知道这个赌是什么了。
无人信他,无人。
而那筹码竟是自己的一双眼睛和性命。
他输了。
神明
无惨站在产屋敷慎一旁边,看着被折磨得没了人形的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慎一意识到站在旁边的竟然是无惨,那些余恨眷念的托话戛然而止,未说完的话混着血泪全盘咽下。
他还在期待什么?船上除了鬼,谁还会好心过来。
产屋敷慎一摸着冰冷的甲板,竭力想站起来。初蒙黑暗中,一切都那么的生疏。产屋敷慎一不小心摸到了无惨的皮鞋,微贱又低下。
无惨收回了脚,倒不是因为好心,只是不喜欢看到有脏东西弄坏自己的鞋。
可惜上面还是留下了两个拖曳的血指印,刺目显眼。
无惨不悦,一脚踩在了产屋敷慎一还在胡乱摸索的手掌上。他缓缓蹲下,看着那纱布都遮不住产屋敷慎一空洞的眼窟窿。
那么好看的眼睛,就算挖出来也是值得收藏的,居然被那群愚蠢的人类这样毁了,无惨败兴地皱起了眉。
产屋敷慎一的手指被重斤碾过,青紫一片。他吃痛,却收不回自己的手。
“啧。”无惨轻叹一声,好歹也算是自己曾经的族人,变成这么个不人不鬼的样子,还真有点唏嘘。
产屋敷慎一也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么可怜,但他不需要同情。他任由手被无惨踩着,手指死抠着甲板,强忍着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