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偷袭的这个班,战士中有五个是女兵,三挺机枪均未开火,两个男兵被炸死。
其中排长反应最快,他向一颗正在旋转的手榴弹扑去,与此同时,他一定愤恨敌人所呼的口号,觉得那是对领袖的莫大侮辱,遂高声喊出了生命最强音“万岁!万万岁!”
瞬间他半边躯体被鲜血染红,另半边化成了青烟。
五个被救的女兵都是武斗之花,十六七岁到十八九岁,两个击毙过敌人。
其中三个女兵睡一晚上战壕,睡醒了,有个正在揉眼,有个正在梳头,有个在压弹夹,另两个女兵是给她们送稀饭馒头来的。
当时突如其来的爆炸把她们吓懵了,况背靠水池也无退路,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导火索燃烧……偷袭者撤退后,侧面另一个班的三挺机枪才吼了起来。
激战只持续一分多钟。虽死伤不多,但十二挺苏式吊盘机枪损失过半,负伤的副排长可能是脑震荡,对战斗经过只有零星记忆。
浪子、靳老五和小和尚睡一间寝室,大家惊醒坐起来。
靳老五本不愿进城参加武斗的,一方面大家都来了,不来要被耻笑。一方面武斗是提着脑袋玩,“玩”字含义颇丰,对他还是有吸引力的。
浪子道:“走,去看!”
“看个!”靳老五说,倒下又睡了。
浪子和小和尚来到水厂,见水池边高低错落全是人,都肃立着。
在战壕与水池之间狭长的空地上,五个女兵持枪站成一圈,两具覆着白床单的担架摆在面前。其中一张凹陷下去的床单说明下面几乎没有身体,上面露出死者蜡黄的脸。正有人在拍照。
女兵们摆好姿势拍照,虽如此内心世界的真实流露与“抓拍”瞬间并无二致,说不定还更加深刻和丰富。这五张清癯年轻的脸都被悲痛所笼罩。
自左而右,第一个短发的女兵在掩鼻而泣。
第二个浪子只看见她的侧面,这是个漂亮女生,她的神态、身段流露罕见的凄美,这足以压倒一切敌人,而不会被敌人所压倒,她根本不需要亲自去复仇!
中间女兵个子瘦高,梳一对短辫,死者的脸就在她脚前。她神情肃穆,眼皮和鼻翼下垂,右手扶枪左手贴着裤缝。
第四个女兵紧抿着嘴且握着左拳,别的女生都垂着手,浪子觉得这小拳头在用力和发抖!
最右这个女兵的脸侧向镜头,只有她像在拍照,她是按捺不住了!她张着小嘴,目光如电,分明在问何时出击?何时报仇?何时去把敌人杀光?
浪子感觉怪怪的。他既是武斗中人,又像在隔岸观火,好玩罢了,武斗好玩,观火也好玩,对“敌人”无所谓恨不恨。他所恨的已经藏到“敌人”背后去了,藏到自己背后去了。
他暗中庆幸拒绝了组建火力排,不然躺在白床单下的可能是自己。与此同时,他又情绪翻腾,被这5个女兵打动了,产生了偷袭敌营的念头。
这晚靳老五、火眼、笑虎、小宝等在城关中学的一间教室打牌,赌子弹,还有就是烟、衣服、票证。
靳老五今晚手气好,尽赢。火眼等串联起来“抬他”,互相踢脚递眼色,还是输。小宝家里寄来的一件海魂衫,舍不得穿,今天刚上身也输进去了。
此时火眼伸手道:“五哥,烟!”
靳老五赢了,只得掏出烟盒来,递给火眼一支,自己刁一支在嘴上,把烟盒举起在桌面上捏了捏,示意空了,扔在凳子下。
对面的笑虎脚长,伸脚掏他丢在凳子下的空烟盒。他有点着恼:“你龟儿又做啥子,递点子呀?”
递点子意思是勾通和支招,这三个互相踢脚递点子,靳老五一直假装不晓得。
笑虎稍一欠身就把脚下烟盒拾起来了,一看还有好几支烟,笑着自己衔一支,剩的丢在桌上。
小和尚在窗外向火眼招手。火眼站起来,小和尚又指了指笑虎和小宝,火眼把笑虎和小宝拍一下,三个一同出来。
“你们不打了?”旁观者问,马上占了他们的位置。
小和尚低声说:“走,有任务。”
火眼:“那他们……”朝屋里努一努嘴。
小和尚:“浪子说是去偷营,不要多的人。”
“偷营?偷锤子营,我们子弹都输光了!”
“哦?”
“都输给靳老五了”,笑虎说,“你把靳老五也叫出来!”
小和尚说:“浪子说不叫他。龟儿靳老五,贪生怕死的,开火尽梭边边。”
笑虎阴笑道:“咳咳,把他叫出来,我们把枪给他下了,把子弹抢回来,才好去偷营。”
小宝和火眼都笑道:“好,要得!”
小和尚:“锤子,要不得!我和浪子跟他住一间屋。”
笑虎:“怕啥子,你们还怕他?”
小和尚:“那你去叫他。”
笑虎在窗外叫靳老五,对他咧着嘴笑。靳老五像没看见。
火眼进去凑在他耳边道:“浪子在等,有任务!”
靳老五刚才一边出牌一边看窗外,见几人鬼鬼祟祟的,像在设圈套。心想整我呀?没门!仍坐着不动。火眼等没奈何,只得四处去借子弹。
靳老五又打了一小时的牌。忽听外面闹哄哄的,有人大声说:“抓到了!抓到了!”
有人问:“抓到了几个?”
靳老五暗想先还以为他们设圈套整我,原来真的有事,一定是摸营回来了。
他心尖上像有支羽毛在搔,桃子摘回来想尝口鲜桃——大致就是戏弄虐待一下俘虏,就把牌一丢说:“嘿,是摸营的回来了!走,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