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眼皮垂下了又抬起来说:“黄社长,我想也是白想。”
“你配合我们民兵,把他看住。考虑到今天的事情特殊,我们不会抓他,管吃,喝点酒都可以。等这件事情完了,你跟民兵一起,送他回看守所去。”
“哎呀,我咋看得住他?”
“白驹,今天的事情,是公社对你的考验!”
“黄社长,只有你才有本事,管得住孙猴,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你这话……”
“真的!而且对你没得一点影响,只有好处。”
“那你就不要卖嘴皮了,直说!”
“瓦窑上的知青都想来送喻小泉,而且六指和狗娃子跟喻小泉是一个组的,你就让他们来吧,把他们都放了!他们十多个人在瓦窑都做了一个多月了,差不多了!”
黄兴虎故意还要沉吟一下,因情况紧迫,才马上说:“放了可以!他们来了会不会闹?你管不管得住?”
“黄社长,你要相信知哥都是讲理和讲义气的,我给你打包票!”
“好!”
黄兴虎立刻就对旁边的曹秘书说:“你去宣布,我说的,监督劳动结束了。”
人群又在喧哗,还以为棺材抬出来了,却是孙猴从院子出来了,众人让开条路。
黄兴虎这才正眼见他,只见如四大金刚中的某一座,气煞煞威凛凛,风随地动。
白驹迎上去道:“嘿,做啥子?”
“找他说几句。”孙猴朝黄兴虎努一努嘴。
“民兵有枪!”
“哼,我怕枪?”
“你送死!”
白驹走拢压低声音:“跟你说,六指、花枪、笑虎、狗娃子他们十几个人,关起在瓦窑下苦力,刚才黄社长都答应把他们放出来了,都来送喻小泉,行了!”
说毕挤了挤眼睛。孙猴其实也是很会盘算的,听了和白驹对视着,说道:“白驹,我还是不甘心……”
他突然又“呜”一声,哽咽起来了,把脸别过去揩眼泪。
黄兴虎走过来,面无表情,但声音很沙哑柔和:“孙广厚,你都来了?这里事情完了,你下午还是回去。我给你写个条子,专门叫曹秘书、白驹送你回去。”
孙猴本来要把此人当场踢死、掐死的,然后就跑,亡命天涯。他此时也并非完全改变了主意,而想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黄兴虎看在眼里,想你这个孙猴,真的是个孙猴,你在如来佛面前,你还嫩得很哪!
他手在孙猴肩膀上拍了拍,又跟白驹交换一下眼色,就走开了。
白驹招呼暂不出殡,等一下。
过不多久,从前面巷子走出来一群人,这简直是群野人,是群残废,是群叫花儿哪!
这群人一见停在前面的棺材,就奔了过来,有的跑几步跌倒了,在地上连滚带爬,有的边跑还哭起来了。这里众知青都迎了上去,拉在一起……
好一片新天地
青螺山下有个凯风劳改农场,因为铁路要从附近过,把劳改队迁走了。原址改建为知青农场,知青从各公社抽调而来。
尹长江当了农场一中队的中队长。豆腐、永昌、孙猴、小宝、靳老五、浪子、小和尚、六指、笑虎、笑娃、火眼、白素华、黄心华、九妹……连白驹也逃不掉,都来了,初来之时,大家好欢快呀!
古云“峨眉山似女子蚕蛾之眉睫,青螺山似女子青螺之发髻”。如此说来青螺还真不让峨眉了,青螺山绵延数百里,从金河坝子遥望顶峰终年积雪。
山中除了林海和草场,还有一个个晶莹的湖泊——小的也许只能叫水凼,嵌在万绿丛中。
这里也曾盛行佛事,然而不知何故,“峨眉山开,青螺山闭”,只留下古代庙宇的一些断垣残瓦。
山中佛事虽了,花开却碾压峨眉。尤其在春夏两季,索玛花儿开得如火如荼,有的索玛花还长成了合围的大树,一树花能开出几种颜色,堪称树精与花精。
也是春夏两季,林中蘑菇争奇斗艳,俯拾即是,大多可食。其中珍品有鸡枞菌、松茸菌、青头菌等,都是吃后“三日不知肉味”的美味。
但这些美景和美味,对过去劳改农场的犯人而言,他们是没有眼福也没有口福的呀,恐怕管理人员也少有闲情逸趣去逛山和采蘑菇。
此时知青来了,不知是不是井底之蛙没见过簸箕大个天,个个都眼热心跳——天,这里是劳改农场?这里比峨眉风景区庐山疗养院还好哇!
凯风农场被山环绕,所以劳改队并没有“高筑墙”,对知青也就没有心理障碍。西北方向有座隘口,一条缓趋下行的道路通住山下凯风镇。环山几座岗亭,这后来就成了知青思乡望远、谈情说爱的地方。
一中队更是幸运儿,其宿舍是原管理干部的住房,沿路种有笔柏,房前砌有花台,他们来时成行的美人蕉盛开着,火红的,嫩黄的,黄绢之上洒了些血滴的,衬着肥硕的叶片,真像些穿绿衣的美女在欢迎大家呢!
水渠的水是从山里引来的,清花绿亮,像一只弹不完的六弦琴,它过去弹的曲子不知道,它今天弹的都是欢乐颂,扣人心扉。
水流到一中队的地盘,流经石阶下,绕过美人蕉,接入了洗衣池。女生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头洗衣服,人再多洗头洗衣这水也是清亮的!
因为新来乍到,身份也由农民变成了农场工人,有了伙食团、事务长这些,柴米油盐不用操心了,大家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花枪、靳老五、笑虎、狗娃子、小宝这些过去生产队的懒虫都打起了精神,甚至连可称为思想者的豆腐、永昌,桀骜不驯的孙猴、火眼都有了“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诱惑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