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眉头紧锁,久久不言。
李岫如却插话道:“那后来陛下抢回的那半幅舆图呢?去哪儿了?”
三人面面相觑。
能去哪儿?当然是丢了!
皇帝都驾崩了,从广宁到北都,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谁有闲情逸致去关心他怀里揣的破地图?
主要是,也没人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就连秋泓,也不过是怀着对先帝的感念之情,上去瞻仰了一番,这才得见所谓的“江山舆图”。
毕竟,大家都在哭皇帝,舆图不舆图的,哪有陛下的命重要。
只可惜,这东西兴许还真比祝旼的命重要。
唐彻说:“舆图上一共标注了五处地点,据说对应五行,也对应着五件前朝遗物,一旦寻找齐全,就可知谁是能‘终乱世之乱’的人。眼下,南边那些流匪们都急不可耐要寻齐这五件遗物,以自证天道。”
“荒谬可笑。”秋泓把视线从那卷破烂不堪的羊皮图上移开,略有些不屑地评价道。
唐彻却正色地摆了摆手:“这可不是荒谬,你得明白,那些叛军都是些没读过多少书的农民,他们对天崇道的预言深信不疑,若是这五件遗物真能指引他们找到‘天命之人’,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天崇道中有古书记载,那个笃信道学,成天开坛做法的北梁厉帝曾杀三千九百九十七条人命,就为了寻找一个能终结乱世的人。”
“说得有理,”方才还在和唐彻斗鸡的李岫如也点头道,“我记得,国朝刚建立时,民间不是有传言称,咱们高皇帝就是天命之子吗?当时逼他祭天的人可不少,都快成大势所趋了。要不是高皇帝手腕强硬,杀得人头滚滚,怕是真有人会把他架上祭台。”
见两人都这样讲,秋泓不由沉默了。
唐彻认真道:“凤岐,咱们必须得想办法把江山舆图的全本找到并销毁,把看过这舆图的所有人赶尽杀绝。”
时代总有局限,没有人能跳出自己所站的位置看待历史和天下,包括秋泓,也无法做到。
对于他来说,所谓农民起义就是流匪,所谓颠覆王朝就是邪说,所谓草原民族就是蛮子,赶尽杀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昇,都是为了他的君父和他的江山社稷。
所以,秋泓点了头,他说:“没错,得杀。”
唐彻送回京的秘闻可谓是至关重要,这可以说是江山舆图的第一次现世,也可以说是天崇道在晚昇时期跌宕命运的开始。
南廷三大将,王竹潇督北,坚守俞南防线。陆渐春往南,追剿倭匪流寇。唐彻坐镇中军,总领军务事宜。
这年四月底,一直盘踞在两汉的起义军首领关振被陆渐春重伤,不得不从樊州退兵,回阡南信州老家休养生息。
但时不等人,很快,关振手下的两员大将反水,带着信州的三千人马跑去穗城投诚了陆家军。他们二人给陆渐春送去了一个重要情报,那就是关振之所以能聚拢民心,是因为天崇道曾把江山舆图的残本,秘密赠予过他。
陆渐春星驰夜奔,将消息递到了秋泓的手里。
在秋泓与唐彻的三番谋划下,南廷决定趁此机会,想办法把关振给招安了。
站在秋府的书房里,陆渐春有些惊愕地看着秋泓十指翻飞拨弄算盘。
在他眼里,打算盘记账是账房先生的不入流本事,但秋泓可是出身清贵翰林的人,怎么也能把算盘珠子播得这么响?
秋泓抬头看了一眼陆渐春:“汪屏教我的,若是不好好学学,我哪里能算得清那国帑里还亏多少钱?”
“还亏多少?”陆渐春真诚地问道。
秋泓想了一下,回答:“昨日郑府宗室遣使,送来了五百金,正巧填上陛下继位时的支出,只不过王总兵前日来讨的饷银可能得再等等了。我看,能不能从姜府那里多要些。”
陆渐春听秋泓提起知名色棍姜王祝炯,顿时神色复杂:“各位殿下……可有怨言?”
秋泓笑了:“如何没有怨言?都快把我骂上天了。可现在全国上下,百姓们人手一部《魏王大义表旌书》,已经把魏王殿下捧成千古一贤王了,他们若不想自己挨骂,就只能往国帑里填钱。况且现在各地民愤难平,要是哪个宗室不给百姓开仓,不给陛下交钱,就得小心半夜有人摸进王府里装神弄鬼。”
陆渐春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等半夜摸进王府劫富济贫的民间奇闻趣事,而且作为秋泓的亲信,他知道还得更多一些。
比如,那摸进王府装神弄鬼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岫如李峭如兄弟俩。
再比如,那些满大街称颂魏王,煽风点火的“老百姓”,有一半都是徐锦南安排的。
秋泓手段频出,藩王们想不交钱都不行。
陆渐春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看着埋头算账的秋泓,忽然问道:“你可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以后?”秋泓茫然。
陆渐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以后,等一切安定下来了,等……”
“等陛下不再需要我了,这些都会成为旁人攻讦我的把柄。”秋泓笑了笑,“可是京城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我还没时间去想以后。”
陆渐春不说话了。
秋泓飞快转移了话题:“你去见唐公了吗?说了什么?”
“见了,”陆渐春耳根一红,“但没说什么正事。”
秋泓先是诧异,而后立即笑出了声:“唐公莫不是要带你去邪游吧?”
陆渐春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刚娶了一温柔可亲的夫人,哪里敢和唐彻出去狎妓?他还不等走到地方,便察觉出不对劲,掉头就跑——宛如沙场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