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脸色苍白,看着张继宗沉默不语。
张继宗无奈地叹了口气,唤来小厮,让他去城内请个大夫。
“秋翰林是读书人,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我等自愧不如。”张继宗坐下后,继续说道。
秋泓垂着双眼,淡淡回答:“侥幸窃名罢了。”
“侥幸窃名”四字让张继宗大笑起来,他道:“秋翰林的文采可是数一数二的。据我所知,今年整个中榜,只有秋翰林一人出自汉宜,虽说会试排名不靠前,可却在殿试一跃二甲,还成功过了馆选,做了庶常。”
秋泓诧异:“张坛主还研究过今年的登科名录呢?”
张继宗笑着摸了摸长髯:“鄙人不才,今年年初也曾上京赶考,可惜名落孙山。”
说话之间,秋泓忽然发现,这人交领下的胸口上有一片若隐若现的红痕,看边缘,仿佛是印着一枚莲花金印图纹,瞧上去犹如血线缠绕,好不诡异。
如此邪性的人竟也是上京赶考的举子?这岂不意味着,朝廷很可能有天崇道培养出的官员?那皇上身边有没有天崇道的门徒呢?
想到这,秋泓心口一紧,脸又白了三分。
正这时,小厮去请的大夫回来了。
这是个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的老头儿,他留着一把稀疏的山羊胡,戴了顶能把双耳全都包裹进去的幅巾,腰背倒是挺得笔直,身穿一条打了补丁的道袍,挎着个药箱,刚抬步进门时,就看着秋泓“咦”了一声。
“秦方士,怎么了?”张继宗疑惑道。
这位姓秦的老头儿对着秋泓摇了摇头:“此人寿不永年。”
秋泓一皱眉,哪有大夫当着病人的面说人家活不久的?
但还不等秋泓开口,这老方士便接着道:“此人天资过弱,中气不足,日后也难成大事,难居高位。”
还说他日后做不了大官,就因为中气不足,这是什么道理?
秋泓移开了目光,没说话。
可紧接着,这老方士又说:“但此人将来兴许会有转生机缘,命难断绝,不可谓千年一回的奇遇。”
更离谱了。
张继宗听完,笑了:“秦方士,今日请您来,是想让您把脉看病,不是看相。”
“哎呀,失敬失敬。”这老方士赶忙躬身赔礼。
其实秋泓这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是北都酷热炎炎,他又水土不服,整日吃不下饭,伤了脾胃,等天凉些,自然就好了。
老方士把完脉,不再提什么“寿不永年”之类的晦气话,反倒又开始恭维秋泓长得好,能得贵人赏识了。
以前路过秋家大门的要饭方士也说过这类浑话,全家上下除了秋顺九以外没人相信,秋泓更不可能当真。他看着张继宗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问道:“张坛主难道准备留我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张继宗一笑:“秋翰林别急,其实今日请秋翰林来,是为了带你见一人。”
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没多久,一个身着襕衫、状似读书人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背着手,径直来到秋泓面前:“你就是秋公拂?”
秋泓向后一倾,对此人上来就要贴脸的举动敬谢不敏:“你是何人?”
“在下……”
“余泰之,宣阳书院的余先生。”张继宗先一步介绍道。
“宣阳书院,余泰之……”秋泓眉梢微动。
宣阳书院承涉安学派,是当朝长缨处大臣裴松吟的“娘家”,如今宣阳书院的掌事裴烝就是裴松吟的次子。
如此一算,秋泓作为裴松吟的门生,和眼前这位余泰之,竟还是同门师兄弟。
“幸会。”见了师兄弟并不热情的秋泓淡淡道。
余泰之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起了秋泓:“老师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老师?”秋泓面色不善。
张继宗作为天崇道的北怀分坛主,和宣阳书院中的讲学先生余泰之相熟,倘若再往上论,那就是和裴烝、裴松吟纠缠不清。
一个被朝廷严打的邪魔外道,竟与堂堂次相有关?
余泰之自然明白秋泓在想什么,他笑道:“今日是张坛主请我来,和宣阳书院没什么关系,秋翰林可不要误会了。更何况,我师承无心岛岛主,只是与裴二爷交好而已。”
秋泓不过刚入翰林,与刚拜的老师裴松吟见了不到三面。裴次相不苟言笑,谨慎认真,待他平平,但短短三面,秋泓也并不能看出什么。余泰之故意撇清关系,倒显得更可疑了,毕竟——
这人的左耳耳垂上,还嵌着一枚小小的莲花金印纹身。
不过秋泓并没有挑明,他问道:“无心岛岛主,王栀?”
“正是。”余泰之一点头,“王岛主久仰秋翰林美名,可惜几月前刚大病一场,差点一命呜呼,人都苍老了好几十岁,眼下还起不来身,没法亲自见见……秋翰林。”
秋泓笑了笑:“我今年登科,虽有官身,却无实职,至今还在翰林院坐冷板凳,王岛主威名远扬,为何会认得我?”
余泰之肃然:“秋翰林妄自菲薄了,若是你寂寂无名,天崇道又怎会把你的卷子拿走?”
一听余泰之提起此事,秋泓瞬间态度冷淡了下来:“在我看来,所谓《天罡相术》不过无稽之谈,王岛主是圣人之后的弟子,要是信那等言论,未免有些浅薄无知了。”
“是否浅薄,是否无知,还要等查验后才知,”余泰之伸出了手,“秋翰林可愿意让愚兄看看手相。”
看手相?这是什么市井街头的奇耍把戏?秋泓坐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