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痕只消一眼便认出来,“宋代院体花鸟画大家崔白的寒雀图!”
崔白此人,擅花鸟,工写生,所绘禽鸟,灵动活泼,笔法画风清新自然,可谓以一己之力,终结北宋院体花鸟画黄家富贵一统天下的格局。
“能以刺绣表现崔白墨色干湿兼用,而雀鸟运笔干细,着色清淡的的特点,厉害!”有痕自认自己拿笔临摹,也未必能达到母亲用刺绣达到的程度。
安女士嘴角含笑,女儿如此识货,她再开心不过,可转而一想,能画得一手好画的女儿,却于刺绣一道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心里又极不是滋味。
陆広植一直留心妻子脸色,见她先是眼里带笑,随后眼神暗淡下来,赶紧招呼妻女,“买了你们喜欢吃的蚕豆,来来来,一起帮我剥蚕豆!”
一家三口坐下来将一大篮蚕豆剥在白净大海碗里,安女士心头那些不快,暂时压了下去。
中午陆広植下厨,做了葱?大排、红烧河鲫鱼、夜开花豆瓣酥和一只昂刺鱼豆腐汤。
陆広植厨艺过人,烧得大排嫩,鲫鱼香,尤其一碗夜开花豆瓣酥,蚕豆是当季时鲜货,带壳蚕豆十元三斤,买斤才堪堪剥出一碗一斤左右碧绿生青的蚕豆来。若蚕豆太嫩,一炒就缩得找不见,太老则豆皮过厚,要不老不嫩才刚刚好,与葫芦科的夜开花同炒,出锅时淋上一点点小磨麻油,那鲜香传得老远,夜开花入口鲜滑,蚕豆又酥又糯!
有痕早晨实在起得早,早饭吃得简单匆忙,驱车斜跨浦江回家,进了门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迎面飞来一只手机和母亲的滔天怒火,身心高度紧张,这会儿松懈下来,闻见饭菜香,觉得自己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就着热菜热汤,有痕吃光父亲盛给她的一碗桂花香米。
陆広植当初能俘获安欣芳心,他烧得一手好菜,起到关键性作用。
此时此刻见女儿一张脸几乎埋进饭碗里,他心底泛起一丝疼,那些对女儿疏于关心的岁月里,也不知道她过得究竟怎样。
“菜还合胃口吧?”他轻问。
“嗯。”有痕给予肯定回答。
“喜欢吃的话,以后周末常回来,你提前告诉我你想吃什么菜,爸爸给你做。”陆広植高兴起来。
“我不忙的话一定回来。”有痕答允。
“你哪一天是不忙的?”安女士心气始终不顺。
陆広植赶紧朝妻子霎眼睛:好不容易们母女俩能心平气和坐到一处,求求你不要节外生枝!
安女士接到丈夫眼神,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制止老妻阴阳怪气,陆広植又好声好气关照女儿,“我还买了两个果篮,下午去见阿爷阿娘、阿公阿婆,你拎得去,就说是你买了孝敬他们的。”
有痕要转账给父亲,被陆広植拒绝,“这点钱你和爸爸客气做什么?”
一片伤心松魂酒(下)
吃罢午饭,有痕帮忙收拾碗筷,洗了碗,这才拎上两个装有各色水果的果篮,先驱车前往镇上的阳光慰老院,探望住在里头的外祖父母。
有痕到慰老院的时候,老人们都已吃过午饭,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有在院子里晒太阳遛弯消食的,也有坐在藤萝花架下头走象棋消磨时光的。
在门卫室做完访客登记的有痕没在院子里看见祖父祖母,便拎着果篮朝慰老院主建筑三层小楼走去,经过藤萝花架,下棋和围观下棋的老人们纷纷招呼她:
“小陆来看妠阿公阿婆啊?”
“侬来了刚刚好,再晚一点点,妠阿婆就要出门了。”
“老安有福气,女儿女婿昨末来探望伊,今朝外孙女又来。”
被羡慕有福气的老安正坐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听浦剧。
老夫妻俩的房间在一楼,朝南,面对一片阿拉伯婆婆纳花田,此时正值花期将尽,一大片花田里蓝色小花盛放到极致,在阳光下如同一片蓝紫色花海,房间阳台比地面略高一米,避免雨季潮湿和虫蚁。
老爷子半躺在阳台上的藤椅里,膝盖上搭一条薄毯,头上戴一顶鸭舌帽,半遮住眉眼,双手搭在肚子上,手心里合着一台小小数码收音机,播放着他最爱的浦剧,他边听边用脚打着拍子,看上去颇为惬意。
有痕走到外公身边,轻唤,“阿公!”
老人家慢慢睁开眼,透过鸭舌帽帽檐看一眼,笑起来,“呦呦来了。”
有痕将果篮放在一旁的藤制茶几上,“晒太阳热不热?”
老外公摇摇头,“勿热,老适意的!”
有痕在另一张藤椅上落座,“阿婆呢?”
她进屋时看了一圈,没见到外婆。
“伊到隔壁黄阿姨屋里厢去了,伊拉约好去老年大学学弹琴。”老爷子微微欠身,左右观察,确定无人,悄悄往外孙女旁边凑了凑,“侬想想办法,劝劝妠阿婆,伊弹各则什么尤里里,哈难听!”
老爷子双手捂耳,做个魔音穿脑的表情。
“尤克里里是??”有痕失笑。
“对对对!尤克里里!”安外公点头如捣蒜,“弹得来像弹棉花!”
“我看到阿婆,问问伊。”有痕没说一定力劝外婆放弃学习弹琴。
“好好好,”老外公却兀自高兴起来,“呦呦钞票够用??阿公把侬点铜钿用……”
老人家要去摸皮夹,被有痕按住了手,“阿公,吾钞票够用,侬留了自己买零食吃。”
“我又用勿到。”外公嘀咕,人靠回藤椅里,渐渐又眯了眼。
有痕陪外公小坐片刻,静悄悄起身往隔壁房去找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