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进殿,才行了一礼,就被天瑞帝喊起了,没等长宁出声,天瑞帝立马向着内侍使了个眼色。近身伺候的内侍都是人精,尤其是跟着圣人很多年的,立马会意。将御案上的文书抱起,挪到了东南处的一张小桌上,朝着长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长宁心领神会,说了一声“诺”便过去了。这些文书都是从门下上呈等待着圣人御画的奏抄和露布。一般重大的事情圣人已经在政事堂与宰相们商议过了,上呈的都是已经通过门下审批的,只用画个“闻”字。天瑞帝是不耐烦处置这些事情的,可总不能让宦官来画。明德皇后尚未薨逝时,时常有皇后代笔,到了后头,这差事便落在了长宁的身上。
内侍按摩的按摩,打扇的打扇,天瑞帝的身躯顿时松懈了不少,吐出了一口浊气,微微阖着眼,温声道:“青鸾,今日怎么想着入宫来了”
长宁笑道:“儿自是想阿耶了。”
天瑞帝笑了笑,又说:“天逐渐地热了,自你阿娘薨后,便没有去过醴泉宫避暑了。今年准备过去,青鸾,你想随行吗”
长宁垂着眼睫,不假思索道:“儿自是想去的。只是阿耶这样问,是腻烦儿在侧吗”
天瑞帝乐呵呵的,他说:“怎么会”顿了顿,他又说,“今年去的时间许是要长久些,京中诸事繁琐,不能弃之不顾。”
长宁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她没有过问政事,而是困惑道:“为何要长久些”
天瑞帝眯了眯眼,高兴道:“吴美人有孕了。宫中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长宁握着笔的手微微抖了抖,她一直知道圣人期许有个男嗣。若是有个健全的皇子在,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了。尽管心中惊涛骇浪,她的面上没有流露出分毫异样。而是一脸喜气地说:“真的那可太妙了。阿耶是天子,定会得上天眷顾,如愿以偿的。”
天瑞帝摆了摆手说:“这事情你别声张。”宫中有一些阴私,别说是尚在腹中的,就算出生了也未必能养大。天瑞帝很是谨慎,前往避暑行宫,也是想要孩儿能平安生诞。他总不能跟长宁一个女儿家说妇人的孕事,将话题一转道,“阿耶想让你留在长安,行监国之事。”
长宁乖巧道:“阿耶有命,儿自然遵从。只是诸位相公处,恐怕——”
天瑞帝冷冷地哼了一声:“又不是没有先例。”比起那些臣子,还是自家人可以信任。若是一举得男,以长宁的性情必定会辅佐幼弟;若是不成,那此事就是长宁踏上储位的起始。他不想将皇位传给赵王的后嗣。在过去,可是有过继任大统的天子为生父上皇帝号的旧例,尽管被臣子激烈地阻止了,可仍旧显得大宗倒是像个笑话。再说了,河间郡王如今很大了,更不可能将他这个伯父当真正的父亲。“此事不急,你心中有个数。”天瑞帝又道。
长宁应了一声“是”。
直到临出宫前,她才提了想创建印刷坊的事情。
天瑞帝对长女很是满意,一听这事儿立马应下了。得知她要走公主府上的账,立马提出从内藏出资。可长宁哪里愿意让内藏卷进来要知道内藏虽不受财司干涉,但是有时要靠其调物,文书一来二去,极为浪费时间。天瑞帝更是心疼,命内给事亲自去取了不少钱帛罗琦藏书送至长宁公主府上。
长宁得了宫中赏赐的事情传得很快,得到了消息的同安很是不高兴。想要打探一番,可她与长宁素来不合,她是不可能主动上长宁公主府的。问长孙微云吧,她已经是长宁的长史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根本见不到人,无奈之下,只得派出自己的长史长孙轻云去问一问。毕竟同居在一个府中,长孙姐妹两见面忒是容易。
虽然只差了几个月,可长孙微云在府上很有长姐的威严,长孙轻云其实很是怕这个严气正性的长姐,踌躇了好久,才动身去长孙微云的院落。长孙轻云是二房长女,她的母亲出自范阳卢氏,以三礼传家,最是讲究名门世族的气度,教她更多的是如何做世家的主妇,她虽然入了同安公主府当长史,可很是局促,仅有个空名。
长孙轻云到的时候,长孙微云正在挑灯夜读。放下了手中的卷轴,温声道:“二娘,你怎么过来了”
“我,我——”长孙轻云支支吾吾的,一派窘迫。
她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心绪,长孙微云看了眼,心中便有了数。“是同安公主让你过来的”她问道。
长孙轻云点头,在长姐的视线下,恨不得有条裂缝可以钻下去。
长孙微云很清楚同安是什么样的人,她思索了片刻,直言道:“若是问长宁公主府上的事情,不必提。”停顿片刻,她又温和道,“待到休沐日,我去见她一面。”指望二妹妹说通同安的可能性太小了。
长孙轻云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阿姐。”
长孙微云莞尔一笑:“你我姐妹间不必如此客气。”想了一会儿,又说,“你去同安府上当值,婶母怎么说”
长孙轻云眉眼间浮现一抹怅然意:“圣人亲言,阿娘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她仍旧在寻思着找个好郎子的事情,只是——”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长孙微云还是明白过来了,婶母对她是有点怨言的。因为她这个阿姐未曾许婚,底下的妹妹不好越过去。但是要她在婚事上听从摆弄,那是不可能的。垂着眼睫深思片刻,她轻轻问:“那你自己怎么想的呢”
长孙轻云茫然:“我不知道。”
人各有志,若是妹妹的志向在内宅,长孙微云不会多说什么。可现在妹妹明显对前路惶惑无依的,任人安排那日后免不了懊悔。然而妹妹毕竟是二房的,与她不是一个母亲,她也不好说得太过,只说道:“二娘,读书明智,有些道理你自己也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