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棋面色阴沉的看着他下了车,一脸的若所有思,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傅玉声回到家中,只觉得精疲力竭,脱了的大衣和帽子递给佣人,就胡乱的坐倒在了沙发上。叶翠雯今天有点不大舒服,所以没去打牌,下楼时见到他回到家里来,也吃了一惊。
叶翠雯也听说了他这些日子和陆少棋的事,坐在他身边问了两句,又看到他脸色难看,便吩咐佣人煮了甜汤端来给他喝。
傅玉声知道他和陆少棋的事也瞒不了多久,就同叶翠雯说了说,讲了一半,留了一半。
叶翠雯听了也颇为犯愁,捏着手帕想了半晌,才说:“若是说别人呢,倒有个好法子,娶他一个姐妹也就罢了。倒是他,你要娶他们家的人呢,说起来还是我们太高攀了些。”
傅玉声听得心里一动,叶翠雯说得的确也是个法子。换了别人,只怕落得同浦东电气的蒋先生一般的下场。若是陆家的人,难道陆少棋还会这样的横行霸道,肆意胡为么?
叶翠雯点醒了他,傅玉声索性仔细的想了想陆家的那几位小姐。
傅玉声其实只记得陆少棋的四姐陆少璃和二姐陆少瑜,其他的那几位姐妹,却不大有印象了。
陆少璃生得貌美,人称金陵第一美女,他在南京时也曾见过几面,因为陆少棋的缘故,也话也不曾说过两句。
倒是陆少棋的二姐陆少瑜,两人倒曾有过几次交谈。这位小姐相貌远不如陆家其他几个姐妹出众,却也是位奇人物。五四时,这位陆小姐打着校旗,领着女同学们示威游行,在南京也是轰动一时。
后来听说在金陵女子大学授课,英文讲得极好,柯丽兰校长很是看重她。可惜这位陆小姐同陆少棋一样,总是叫陆正忻头痛。傅玉声听说她时常在报纸上写些文章,笔名叫做傲雪,言辞颇为激进,在文艺界也颇有些名声。
陆少棋曾说她只不过效仿那个出走的娜拉罢了。陆少瑜便嘲讽说:“我倒宁愿中国多些出走的娜拉,少些只知道享父祖庇荫之福的人。”
这句话惹得陆少棋恼羞成怒,拉着傅玉声转身就走,许久都不曾消气。
陆少瑜对陆少棋不假辞色,待傅玉声却十分客气。陆少棋十分的不以为然,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从小我喜欢的她就喜欢跟我抢。”
傅玉声那时同他才认识不久,还不知他打着自己的主意,便笑着说道:“你们既是姐弟,眼光相近也不奇怪。”
陆少棋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陆少瑜和陆少棋虽为一母所出,却势同水火,怪不得一见面就针锋相对。
那时他总是陪陆少棋去一些酒宴或者晚会,陆少瑜有时也会前去。她这个人性格活泼热情,也有许多朋友,她的文章虽然犀利,说话时却彬彬有礼,颇有教养,并不会令人难堪。她又在美利坚念过书,见识广,兴趣也颇丰,同人聊起天来丝毫不会冷场,很有意思。
陆少瑜起初也把他当做陆少瑜那班富家子弟的朋友一般,后来才待他与别人不同,有一次还同他聊起傅家在码头上的工人,拿了纸笔给他算了一下工人的开销,两个人光这件事就说了许久。有些书报,傅玉声也是从她那里才头一次听闻,渐渐的有所了解。陆少瑜对他另眼看待,大概也与这些有关系吧。
后来他与陆少棋闹出大都会枪击案一事,到处躲着陆家人,也许久不曾见着她了。只是一想到陆少瑜,傅玉声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与陆少棋的事情闹得这样大,他不信陆家的人会不知道。
傅玉声想来想去,到底还是觉着不大可行。若是他大哥,娶陆家的某位小姐,也未尝不可。傅家虽然没什么权势,但却颇有些财力。
但若换做了是他,只怕就没有这样的乐观了。他在金陵的名声并不大好,即便没有他和陆少棋的事,陆正忻恐怕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傅玉声想到这里,终于灰了心。又觉着自己方才竟然生出这样的念头,不免惭愧。叶翠雯却说:“依照你说的,她是新派的人,又教书,又写文章,抛头露面的,怕是不够体面了,她父亲必然看她不惯。”
傅玉声却不料她能说中这些。陆少瑜的确是同家里闹翻了,所以陆少棋才嘲笑她是出走的娜拉。叶翠雯微微一笑,说:“我打牌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陆老先生,听说他原本还是江苏督军呢。”
傅玉声也笑了,说:“他如今不做督军了,在南京当中央执行委员。”
叶翠雯沉吟片刻,才说:“我倒觉着,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若要我说,你这些日子也太累了些。该回去南京歇歇,见见你的老朋友。反正过些日子我们也都要回去的。你先走一步。”又说,“你回到了南京,这位陆小姐也同你有些交情,若是有什么难处,你便帮帮她。”
傅玉声其实也心里隐约有这个念头,想要回去南京避避风头。可说到陆少棋,他还是摇了摇头:“她是新式的女子,只怕不愿被婚姻所束缚,况且我对她,也并没有……”
还没等他说完,叶翠雯拿帕子掩着口,就连连的笑了起来,半天才说:“你想什么呢?我是说,她和陆公子毕竟是姐弟,性子又这样象,你不如同她好好结交结交,向她讨教有什么法子可以一劳永逸的,只怕还快些呢。”
傅玉声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好点头称是。
叶翠雯凝神看他,突然轻叹了口气,感慨的说道:“也不知将来哪家的小姐有这样好的福气,要嫁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