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听着这真假掺半的包庇之辞,差点热泪盈眶。
岌岌可危的尊严保住了。
祝东旭心疼道:“这有什么可怪的。你二人年岁相仿,平日里正该这样互相照应着些。”
温眠雨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杨大夫,怀儿怎么样?”
“这……”搭着脉的大夫犹疑道,“心悸之症,发作时总得有个引子,或大喜大悲,或大惊大怒。恕在下冒昧一问,公子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类似的话祝予怀已听过不下数次,闭目摇头道:“并未。方才只在房中闲谈而已。”
杨大夫只得为难道:“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而气乱失序,心脉不畅……在下能断出的,仅有如此了。”
卫听澜问:“如何才能治?”
“公子现下用的药方已是极妥当的了,没有什么可添补的。”杨大夫叹了声,“心病么……药物也只是相辅。唯有平日里少思少虑、畅神悦意,如此慢慢将养,或可好转。”
说了跟没说差不多。
杨大夫也自觉惭愧难当,收了脉枕让开了稍许,温眠雨便走上前来坐到了床沿,轻揩了揩祝予怀沾了泪的眼角。
“怀儿不急。”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总归难受的时候比以前少了,咱们慢慢地养。”
祝予怀垂头小声应了。
温眠雨正想再劝几句莫忧心劳神,余光瞧见卫听澜神经紧绷地杵在一旁,忽然有了主意。
她左右看看两人,弯眉微微笑了:“我看你们几个孩子在一处时最热闹,每每听澜和阿旻来做客时,怀儿都比寻常更有精神些。听澜在京里也没个亲眷,不如以后常来府里走走,读书也好,玩些你们年轻人爱玩儿的也好,想吃什么只管同厨房说,待得晚了,在府里头歇下也不打紧的。可好?”
祝东旭素来对夫人唯命是从,当即跟着应和:“好事,好事,夫人说得在理。”
一时间,八道目光——也包括祝予怀的,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卫听澜。
卫听澜呆住了。
他慢慢眨了下眼,心里就像有只尾巴着火的兔子,满胸腔地乱蹦起来。
“这……”他磕磕巴巴道,“我,好、好的。”
牙印
元日之后,入都朝贺的外官陆续踏上归程,高邈是代朔西前来,亦不能久作停留。
离京那日,天光晴好,太子赵元舜率领百官送高邈至澧京城外。远处驻扎在京畿的朔西众将整装待发,旌旗萧肃,在风中猎猎作响。
高邈仍身披那身玄铁甲胄,饮过太子所赠的践行酒,举目望向人群之后。
卫听澜一身常服抱着剑,身侧还立着前来送行的祝予怀和德音。
德音见他望来,爬到个破竹篓子上拼命挥手,“师父师父”地喊个不停。
距离太远,高邈面上的神情看不分明,似乎是朝他们笑了一笑,稍抬了下手算作回应。而后便牵过追影,纵身跃上了马背。
祝予怀看了眼像根木桩子似的动也不动的卫听澜,缓声问:“不与高将军道别吗?”
卫听澜盯着高邈的身影,唇抿得很紧。
高邈左肩的伤虽已无大碍,但上马时左臂的动作仍稍显阻滞。
当孤之毒无解,唯有施针才能压制,方未艾昨日已出城,此刻约莫等在城郊折柳亭,准备与他们一道往朔西去。
只是沙场刀剑无眼,即便有方未艾在旁看顾着,高邈往后每一次出征,也都如同当风秉烛,稍有不慎,就可能如那定远伯一样……
卫听澜没有再想下去,低声道:“无需道别。”
高邈此次来京所带兵将并不算多,开拔速度很快。那在空中摇曳的军旗渐行渐远,在视野中慢慢淡成了模糊的团影。
太子的车驾已在整顿回城,清道的官员正高声吆喝百姓回避。
人潮往后涌来,卫听澜收回目光,道了声:“走吧。”
祝予怀便安慰地拍了下他的肩,牵起了抽嗒嗒的德音。
自那日犯了心疾之后,祝予怀整个人都有些倦懒,拢在氅衣中轻轻抽了下鼻子。他的眼睛也不大受得住冷风,吹得久了便不自觉地盈起了薄泪。
来往的路人频频朝他们侧目,情不自禁地感叹或摇头,如此俊俏的郎君,身子却如此孱弱,当真可惜。
卫听澜察觉到四面八方或惊艳或惋惜的目光,再转眼一瞧祝予怀泪光点点的眸和被风吹得泛红的鼻尖,心里陡然升起几分不安。
这副大病初愈的可怜样,看起来随便来个姑娘都能把他揣兜里拐走。
卫听澜伸手拉了下祝予怀的衣袖:“你……你们离我近些。”
人实在太多,易鸣守着马车等在远处,走过去要费些功夫。祝予怀只当他是要替自己和德音挡着拥挤的人潮,笑了笑:“多谢。”
他今日又换回了月白的衣袍,只是领口处却露出了一圈暗红的里衣边角。
许是发觉了自己穿红色也好看,祝予怀近来总拣着红色往身上搭。连那玉韘上的流苏也被他换成了朱红穗子,当玉佩似的系在腰间。
卫听澜的视线在那玉韘上停了一停,又飘忽地挪开了。
元日那天温夫人发了话叫他常来,于是他当天便顶着易鸣恨不得翻到天上去的白眼,死皮赖脸地在祝予怀床边守了一整日。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素来要面子的端方君子病起来会如此难伺候。只是吃药要人连哄带骗便罢了,痛得神志不清时,竟然还会自己咬自己。
当时卫听澜刚替祝予怀擦完额上的冷汗,只是换了块巾帕的功夫,一回头就瞧见他迷迷糊糊抬起手来,一口咬在了拇指戴的玉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