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徒劳地睁圆眼睛,愤愤咬下一块脆桃肉,殷无渡便颇具少年气地挑起眉梢,勾起一抹得逞的浅笑。
这个选择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自闭关以来,他一直不曾突破无上心法,修为凝滞不前,并没有十成把握同时救下两人。
何况站在他身后的是数千同门后辈,他们用那样信任的眼光看着他,他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而擅离阵眼,置宗门安危于不顾?
他向师尊发过誓,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以师门利益为先。他必须对得起肩上“少宗主”的责任,权衡利弊后做出损失最小的决定。
所以,他选择救玉凌烟。翌日清晨,膳房炊烟袅袅,平添了几分与圣地不符的烟火气。
圣地的妖仙每日饮清气即可,不需要额外饮食,但因前任仙都之主柳云螭好美酒美食,戒不掉口腹之欲,东海之主这才为她建了这座膳房,请来海上最好的食修为其研制药膳养身。
苍羽正在膳房审查食修们递来的新药膳方子,便见玄溟神主拎着几样东海特有的灵芝仙草,慢悠悠进了圣地的膳房。
海上妖神与天上神主相见,成倍的威压挤在这小小的膳房之内,压得那群低阶的食修颤巍巍抬不起头来。
殷无渡将东西往灶台上一搁,慢条斯理挽袖道:“借膳房一用。”
苍羽颔首致意,回道:“请便。”
于是这两方霸主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在厨房中忙碌起来,为各自的心上人准备早膳。
而厅堂中,师徒四人已经打了几轮叶子戏。
晏琳琅和沈青罗有意哄师父开心,互相打配合放水,给柳云螭喂牌,唯有脑袋上磕了一个包的梅初月是牌运差,连连输了好几把,直将身上的灵石和玉饰都输了个精光。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八十年前,师徒几人在六欲仙都的热闹日子。
不稍片刻,妖仙们鱼贯而入,呈上一看就灵气充盈、养身护体的各色佳肴。
苍羽亲自舀了一勺细羹,旁若无人地喂给正在数赢来的灵石的柳云螭,道:“这是你爱吃的灵鱼羹,本君特意请人做的。”
殷无渡亦端着一小碗不知道是什么的灵汤过来,舀了舀那隐隐泛着彩光、甜香扑鼻的汤水,递给晏琳琅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万年仙芝汤,于你修为大有裨益,尝尝?”
他不着痕迹地加重“我亲手”这几个字,果然令苍羽皱了皱眉,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晏琳琅刚抿了一口殷无渡炖好的灵汤,便见对面的苍羽亲手剥了一颗朱雀蛋递至柳云螭的翠玉盘子里。
于是殷无渡也捻起案几上的湿棉帕,仔细地替晏琳琅拭去唇畔的汤渍。
梅初月坐在末位,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而艳羡地一叹:“我什么时候也能有此艳福就好了。”
一旁,正在为沈青罗斟酒的灵澜闻言,轻嗤一声。
几个阴森森眼刀飞去,扎得梅初月汗毛直竖。
晏琳琅发现了不对,趁着出门消食的功夫问梅初月:“你怎么得罪灵澜姑娘了?方才她看你的眼神,就和看渣滓差不多。”
梅初月还未回答,一旁的沈青罗道:“前日大师兄见到灵澜,拔腿就跑。灵澜面上挂不住,就提出要与他堂堂正正比试一场,若是灵澜赢了,大师兄就要老老实实做她的赘婿;若是灵澜输了,她以后便不再出现在大师兄面前,也好过两人每次见面都尴尬。”
晏琳琅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沈青罗道:“然后师兄就使出了他这辈子的功力,即便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肯服输。”
梅初月以纸扇轻敲额头,小白脸皱成一团:“在师父的眼皮下,我能不全力以赴吗?谁知灵澜不知道生什么气,说了一句‘算了,不勉强你’,就提枪转身走了,之后就一直冷脸示人,都不正眼瞧我。”
晏琳琅闻言,心下了然,无奈笑道:“大师兄终日在脂粉堆里打滚,自诩最了解女人心,怎么就不懂灵澜姑娘的心呢?”
梅初月问:“什么意思?”
晏琳琅道:“灵澜姑娘提出与你比试,则说明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而你明明不是她的对手,却宁可强撑着继续也不愿认输,灵澜姑娘定然觉得你厌恶她至此,宁可受伤、宁可赴死也不愿和她相处,自然伤自尊……”
话还未说完,梅初月便喊冤道:“她怎会这般想?我明明是因为不想给师父丢脸,不想让师父觉得我这些年都在好逸恶劳没有半点长进,这才强撑着与灵澜过招,怎么……怎么就落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了?”
说灵澜,灵澜到。
飒爽的银铠女将朝沈青罗一抱拳道:“主上,沧浪急报。”
沈青罗接过她递来的玉简,略一凝眉,朝晏琳琅道:“抱歉晚晚,我先回房处理要事。”
灵澜亦躬身告退,自始至终没有看梅初月一眼。
晏琳琅笑吟吟瞥向踟蹰不前的大师兄,问:“大师兄不追上去?”
梅初月长叹一声,摆摆手道:“算了,我打不过灵澜,还是等她气消再说……不说这个了,我昨夜听到一桩大秘辛。”
梅初月抖开纸扇遮在嘴边,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道:“你知道你身边的那个‘阿渡’,真实身份是谁吗?他可是先后称霸人间、鬼蜮、天上三界的……玄溟神主!”
他知道,仙都少主晏琳琅是死不了的。
在那群魔修当着他的面将晏琳琅虐杀示众,在她的身躯被万剑穿心刺得千疮百孔,在他闭目专心为师门布下万无一失的守护结界时,他一直这样坚定的认为着。
直至晏琳琅以血献祭,召唤额间红纹的神明摧毁了昆仑三座大山,直至他的膝盖重重砸在地砖上,他才知道晏琳琅的恨有多重。
一切结束得那般突然。
他从废墟中抱回了晏琳琅残破不堪的身躯,以洁身术拂去她身上的血迹,又在地宫点燃上百盏长明灯,准备几样她爱吃的酒菜,然后静候她醒来。
到时候,他再向她赔礼道歉。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
半天过去了。
寒夜侵袭大地,夜尽转至天明,晏琳琅紧闭的双目依旧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