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没事,你这双眼都看不见活人,怎么给你看?”
墨昭昭看着脸上浸着明显担忧的温润青年,嘴一抿,笑出两个梨涡。
尽管看不见,钟离寂还是仔细摸了摸她的指骨,长舒一口气:“还好,没伤到骨头。”
听到墨昭昭发笑,他强作镇定地收回手,抬指整理好眼上的素绢,低头间也扬了扬唇线。
一轮下弦月挂在梢头,轩楼之中,烛灯明丽。
相拥的两人自然感应到了屋脊上的动静,只是谁也没有心情分神——
或者说,是晏琳琅的温柔乡单方面困住了殷无渡。
殷无渡抬起的手隔空落在晏琳琅的后腰处,五指微蜷,似乎有些头疼。
他连那要死不活的声线也懒得伪装,低且沉地说:“你应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晏琳琅眼底有了热意,面上的笑容反越发明丽张扬:“就许你躲在暗处悄悄窥伺,不许我拆穿你?若非我今日询问钟离寂彻底斩断尘缘的条件,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是。”殷无渡答得干脆。
俊美如妖的男人反扣住晏琳琅的腕子,青筋覆着手链,十足的侵略性:“你既已知道斩情丝的方法,焉知我不是来杀你的?”
晏琳琅从他怀中仰起脸,又笑了起来,笑得胸脯一起一伏,卷翘的眼睫都被水汽粘成了一簇簇。
“你会杀我吗?”
“……”
黑气意味深长道,“反正大义灭亲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李暝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崩裂,压紧唇角低喝:“闭嘴!”
黑气笑得影子如鬼魅攒动:“国师大人生气了?好凶,真令人伤心。”
李暝冷嘲:“你这样的天外邪魔,也懂得什么叫‘伤心’?你有心吗?”
“我马上就会有了。”
黑气说罢,自李暝的影中脱离,化作影子贴着廊庑游走。
渐渐的,宫墙上模糊的黑影渐渐拉长、变形,化出一抹女子美丽威仪的身形,如一朵带刺的毒花,朝着太后所居的祥安宫缓步而去。
她不爱甜食,但这清露的甜却格外沁人心脾,清爽而有回甘,一点也不黏腻,还没吞咽入腹就融化在了灵脉之中。
“好喝是好喝,收集这么大一瓶不容易吧?你又不像东海之主,有数不清的妖仙侍从可以使唤。”
晏琳琅倾身靠近,抬手捻了捻他仙衣上沾染的露水湿气,观摩画卷带来的震愕便化作了一丝柔软的暖意,“怎么想起搜集这个?”
“降火,平燥。”殷无渡答得简洁明了。说过的。
师尊说:只要奚长离站在那里,晏琳琅就会爱他……
他从未想过为何。
他以为,“爱”本就是这般没有道理的东西。
后来他自沧浪幻境中苏醒,得知晏琳琅是因情咒发作才会喜欢他,他又忍着长剑贯胸的剧痛自欺欺人:情咒也好,梦境也好,至少他奚长离曾经完整地拥有过晏琳琅的“喜欢”。
而现在,晏琳琅却告诉他:是因为他身上偷来的气运,情咒才会选中他……
哪怕中咒,晏琳琅爱上的,也不过是他身上的、另一个人的影子。
“别说了,别说……求你……”
奚长离唇瓣几番颤动,一向光风霁月的剑君失了仪态,起身时膝盖撞在案几上,宝石首饰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晏琳琅抿唇定神,按捺住纷杂的思绪。
她特意提及“气运”,奚长离却没有半点怀疑,说明他一定知道什么,一定有谁跟他提及过类似的话……
是谁?
还能有谁。
“你心爱之人,是那个……叫‘阿渡’的黑衣少年?”
就当她以为奚长离要落荒而逃时,那道清冷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不是我将气运还给他,你就能……就能……”
未尽之言宛若吞刀入腹,泯灭于铮然的剑啸声中。
下一刻,碎星剑已握在奚长离的掌中,剑锋朝内,划出一道秋水般的薄光。
通天塔,地宫。
寒冰泛着幽蓝的光,肩阔腿长的玄衣少年破开冷雾而来,打量着冰台上元清道君的尸身。
仙人双目轻阖,额间仙轮黯淡,双手被摆成安魂的手势平放于腹部,安静得好像只是睡着了。殷无渡却从这张年轻尊贵的脸上,察觉到了一丝久违厌恶之感。
晏琳琅挑起染了墨线般的眼尾道:“我眼下心平气舒,何来的火,何来的燥?”
在东海圣地的这段时日,她并未施加幻容术,原来的样貌本就秾丽明艳,不经意间挑起眼尾的样子更是清妩动人。
殷无渡撑着脑袋不语,满眼写着“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夜色无垠,一轮硕大的满月彻底挣脱海岸线的束缚,自云层漏下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