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些奇形怪状、尖牙利爪的鱼人有些棘手:杀了吧,他们也是被迫改造成怪物的受害者;不杀吧,意识全无的凶猛怪物又实在是个威胁,放任不管,必定引起沧浪百姓的恐慌。
沈青罗回到水宫时,晏琳琅正俯身弯腰,和墨蓝袍服的少年一起研究缚在柱子上的一只鱼人。
“得想个法子让它开口说话。殷无渡,你有何建议吗?”
晏琳琅柔缓的嗓音。
洞中黑魆魆一片,唯见四壁符文隐现,巨大的铁索如阴湿的黑蛇交错爬行,间或摩擦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时隔近百年再次来到这阴浊之地,殷无渡那双无悲无喜的漂亮眼眸染上幽沉的凉意。
他漠然抬手,掌心神力如惊雷轰下,震得整片鬼蜮地动山摇。
四壁符文发出刺目的红光,交错的铁索飞速滑动,连带着中心那尊镇压十万阴魂的穷奇石像也随之惊醒,睁开了赤红的巨大眼睛。
石像眼睛飞快转动,很快锁定了入侵者。
“是你。”
野兽低吼般浑厚的声音自头顶压来,在洞内撞出接连的回音,“别白费力气了,你心里很清楚,要想打开这里的封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九天之上白玉京,拨动世界天盘,重置此间秩序。可你一个野神,又如何上得去白玉京呢?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只会重复八百年前的悲剧罢了。”
“话真多。”
少年神明眉间红纹渐显,居高临下地垂眼睥睨,“上一个话这么多的,已经死了。”
轰然一声巨响,白焰窜天而起,烧在洞穴中,也燃在他漆色的眸底。
“你疯了吗!都成神了还这么不讲道理!我也只是奉命镇守此处,八百年不见天日已经很可怜了,你就算烧死我也解决不了问题!”
洞内一阵嗡嗡的嘈杂声响,那是屈服于无尽神力下的战栗共鸣,穷奇几乎咆哮起来。
“你要么断尽情丝,与她两两相忘,只是如此一来你即便上了白玉京也会失去记忆,忘记自己从何而来、该干什么;又或者你永绝后患,以另一个更简单、更直接的办法断情……”
话还未说完,殷无渡眉间划过一丝冷戾。
太阴真火袭来,将穷奇石像的未尽之言全数吞没。
铁链在哗哗抖动,头顶不断有碎石坠落,殷无渡极轻地啧了声。
不能硬取。
万一破坏了鬼蜮阵门,致使阴煞恶鬼四散逃出,第一个受影响的便是六欲仙都。
思及此,殷无渡眉间的戾气渐平,震颤的阴山也随之恢复平静。
他下意识抚摸腕上的红绳手链,然而指腹一顿,却只摸了个空。
晏琳琅抹去指尖的血珠,指腹轻叩案几。
她正思考下一步怎么走,便见奚长离双手捧着一只妆奁盒,悄然现身结界中。
他清减了不少,原本剪裁得体的白鹤仙衣穿在身上尤为空荡,更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飘逸来。
走近时,晏琳琅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寒梅覆雪的冷香。他似是受了伤,脸色有些白,月梅雅香中还夹杂着一丝药的苦香……
晏琳琅从奚长离进结界的次数和他披孝的衣饰猜测,外界至少已过了六七天。
元清道君的七日停灵期将尽,奚长离迟迟不肯交出“真凶”,可想而知外边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奚长离将妆奁盒置于案几上,一身素衣若月色氤氲,很寻常的语气:“我给你带来一些饰品,都是你喜欢的,琳琅璀璨之物。”
晏琳琅歪躺在小榻上,目光扫过那只匣子,只见里头堆满了各色珍珠、宝石头面,华丽得不像是奚长离会私藏的东西。
晏琳琅下意识勾了勾手指,而后才想起来,她的术法对这片空间里的东西不起作用,遂索然无味道:“你怎知我喜欢这些?”
奚长离避开她眼底的嘲讽,低头将匣子里的首饰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案几上供她观赏,用那把人人称赞的清冽嗓音道:“你喜欢鲜艳的颜色,偏爱明光闪烁的饰品,嗜酸,爱睡觉,喜欢热闹。不爱吃甜,不喜冷清,讨厌受伤,讨厌疼痛……”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声音越来越轻。
“你的生辰是三月初三,因为那是你师父将你捡回仙都的日子。你喜欢多云的晴朗天气,喜欢奉天谷的凤舌茶,最喜欢的灵宠是狼犬,最喜欢的香料是……”
他顿住了,抬指捏了捏鼻根,垂眸盖住那一闪而过的自责慌乱。
“抱歉,我不记得了。我会背下来的。”
晏琳琅宛若见鬼,狐疑地看着他:“你背这些干什么?”
奚长离微微握紧手指,平静道:“只是想记住。”
“你有病?”
晏琳琅不知第几次说这句话,奚长离只是惨淡地垂下眼帘:“我若不做这些,才是真的会病。”
既然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倒不如为她做点什么,将他曾经忽视的、遗忘的东西一点点捡起来,饮鸩止渴般篆刻于心。
不敢奢求回应,只为心安。
晏琳琅忍了忍,终是没忍住开口道:“奚长离,你可知为何我的情咒发作,看上的会是你?”
她逼视奚长离的眼睛,目光如碎星冰刃,一字一句清晰道:“因为你身上有我心爱之人的气运,有人窃走了它,嫁接在你身上。于是你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原本属于他的天资、他的荣光,甚至是……他的心悦之人,占尽一切先机,还自以为这些东西本就属于你。”
字字句句,宛若尖刀刺入奚长离的胸膛。
他唇瓣颤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晏琳琅:“不可能……”
“你的师尊没有告诉过你,为何让你与我联姻吗?为何偏偏选中我,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