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放下空的碗,学她,斜躺着。
半晌,开口:"骨折的地方都好了吗?"
嗯。
"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这是她回来后,他一直想问,既没有时机问,也没有心情问的话,或者说不敢面对的话。
"世界兜一圈,发现回到原点才是我想停留的地方。算不算一个好的动机?"她侧过头看他。
他耸耸肩,“动机也许是好的,结果却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比如,回到原点,发现原点已经和原来不一样。”
“是呀,真是不一样了。”她转过头,看向天空,“但是有一样很肯定,就是我不想再离开。”
“你还记得阿珍吗?”他提到一个遥远记忆里的人名。
“阿珍?高第街那个?”她记得,每次她去找之辉,总要被阿珍怒目相对,久了她自然知道阿珍是喜欢之辉产生的敌意。
“嗯。她后来转到我的店打工。半年后,被我发现她和她男朋友挖墙角,挖走了两个重要客人,保守估计略略赚走个二十万吧,自己买下一个店面另起炉灶。一时大意失荆州。二十万买回一个重大教训,不要相信眼睛所见,不要相信熟人。”
事情是连锁发生的,情场失意,不一定就有商场得意。那时候爱君刚走不久,想起她说过的话,想一遍就被鞭尸一遍,鞭到遍体鳞伤,鞭到麻木不仁,他天天活在自我怀疑和厌弃中,自暴自弃一段日子。
“你看,我们谁也不比谁好过,苦命鸳鸯。”他说。
她想想,眼睛笑出两条弯月:“我们在比谁更惨吗?”
他拍了拍膝盖,站起来,伸直腰,“谁要谈凄惨往事。有得选,我宁愿我们现在谈的是孩子教育问题。像船头和嘉仪那样,送去哪家父母带,送去哪个托儿所,没完没了。我要回去了。这样说说话,也挺好,和朋友一样。”
在爱君出国前,她揣着要离开他的心思,两人说话有着摸不透的隔阂,总是没说多久就到死胡同。之辉因为不知道原因而慌张,而沉默,爱君因为知道原因而绝望,而沉默。
如今这样说说话,彼此透明没有心事,要是一直说,估计能说到天亮。
“嗯。”爱君拾起茶几的两只碗,跟着他踏出阳台的脚步,“我送送你。”
她送他到门口。在门口的时候,之辉换好鞋,开了门,“不用送下楼了。我知道怎么出去。”
“可以抱一个吗?和朋友一样。”她伸出双臂。
“好呀。”他向前跨半步,双手轻轻搂住她的脖子,她的手搭在他的腰间,身体之间空出缝隙。
抱了一会,他收回手,向后退,她也放下手臂。
“我隔几天去找一趟陆哥,回来到现在还没有机会找他。我需要重新练习开车,然后考驾照。关经理说我以后有可能需要开车出差。出差机会不多,总是有。”她斜靠着门框说。这边开车真是技术活,她那点开车技术纯属三脚猫功夫。
李之辉嘴角微微一牵,“那我给他个建议,找别的教练教。不过,他应该是知道的。”
“什么嘛,我也是有照驾驶的国际人才。”她不满,“关门,好走不送。”
关上门,嘴角上扬。
回到厨房里快速收拾,一天的功夫,垃圾袋就满了,袋子有小小的蝇虫在飞,她想起有早上丢掉的香蕉皮,最招蝇虫,赶紧绑紧袋口,放到门口,明天再提到楼下垃圾桶丢掉。
刚开门,听到之辉的声音从楼梯传来。
她走到楼梯口,低头一看,原来他在和隔壁邻居聊天。邻居说门外的那条南北走向的大道有个弧度,最低点被水淹了,几辆车熄火卡在那里,最好走别的路。
之辉往上撇一眼探头探脑的爱君,谢过邻居,便离开。
爱君搬进来后,见是见过邻居,谈话只限于早上碰面的一句“张生,早晨”,“张太,早晨”,邻居还有个十一二岁儿子,她每晚八点准能听到张太高声辅导儿子作业的声音,一边教一边骂。张太唯一不骂儿子的时候,就是儿子高声朗读英文课本的时候,大概她不懂英文,骂不出来。
“张生,好。”她回屋子前打声招呼。
“罗小姐,”张生喊住她,“听说罗小姐从美国留学回来。”
“是啊。”
张生的脸泛起一点希翼,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太太想请你辅导我儿子英文,练练口语诸如此类。不知道罗小姐有没有时间?价钱尽量开口,能够请到罗小姐,又是邻居,我们多多钱都给。”
呃
想和你说声晚安
呃
“不好意思,张生,我平时工作比较忙,不大可能有时间。我听你儿子,小洲是吧,小洲朗读课本,发音准确,咬字清晰,没什么问题。”
“他吵到你了吗?我叫他下次小声点。”张生马上想到爱君是不是有另外一层意思。
“互相体谅,明白的,小孩子学习为重。”爱君其实原本没有这层意思,转头一想,没有澄清,笑笑,打开门准备回家。
张生掏出钥匙,在自家的锁孔转,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又刚刚好被听到,说:“李生真是幸运,去哪里找到你这种高质素的租客。”
爱君刚碰到铁门把手的手像触电般陡然缩回,扭头看他,“李生?哪个李生?”
咔,转最后一圈,邻居的门开了,张生说:“罗小姐开玩笑,刚才楼梯口那个李生啊,做成衣批发的呀,这套房是他的。他不是来收租的吗?”
这套房怎么会是李之辉的呢?不是嘉仪朋友的吗?房东太太也是见过面的,带她看房的时候把房子夸得天花乱坠,开口要价的时候一点不含糊,杀伐果断。因此她不疑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