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夕阳隐入云间的那一瞬间,天色立刻黯淡下来。顾飞舟抬头看去,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韶州城上空大半个天际,忽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人眼来。这眼睛并不眨动,却也不像是图画,就好像是真的眼睛一样,直勾勾地注视着韶州城中的每一个人。
大街上的百姓们忽然便开始一面叩跪拜,一面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顾飞舟盯住天上那只巨眼,也中了邪,着了魔,跟着走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涌向一个城外一处荒岗之上,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那小小山头之上,突然从天而降数万从未见过的甲胄兵将,为一个穿着皂袍手扶一支独眼法杖的男神,端坐云端,缓缓落了下来。
“太岁保佑!太岁保佑!太岁保佑!”
四方百姓开始山呼海啸般地祈福,天兵擂鼓,山岳震动,那天神双手指天,口中念念有词。
“献祭!”
不知谁喊了一句,带头的百姓抬着数十个木轿,来到那三百太岁身前放下,每个木轿上都坐着十多个光着身子的少年男女。
“跪拜!”
又不知谁喊了一句,百姓开始乌泱泱地跪地磕头,无非是些希望三百太岁保佑家里病人痊愈、老人长寿、士子登科、妇人还童之类的话。
“那个小郎君,为何不跪!”
他们所说之人,正是顾飞舟。顾飞舟方才假装被那巨眼蛊惑,是为了来到此地一探究竟。他精通幻术之道,从小便对祝由术中的催眠极为熟稔,只有他催别人的眠,没人能催得了他。那巨眼一出来,他便看出那瞳仁较之常人大异,难怪活蛊惑了一方百姓。
“我顾飞舟跪天跪地跪父母,对于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人,凭什么要跪?”
“竖子胆大包天!等等,你说你是谁……”
“顾飞舟!”
“蜀南还剑楼顾明楼之子,顾飞舟?当世三大少年侠客之?”
顾飞舟笑道“知道就好,还不赐我个上座,让你们那什么太岁来给我捏脚捶背!”
“放恣小儿,给我拿下!”
那天兵天将得令,擂鼓摇旗,都朝顾飞舟冲了过来;四方百姓也都怒目相对,爬起来就来抓扯顾飞舟的衣衫。
顾飞舟面对眼前数以万众的百姓和天兵,有些怯战,但当有百姓扯他襟带时,他稍作反抗,那些百姓便似树叶一般飘了出去,当下明白了过来,哈哈一乐,便开始大开大合地施展起生平绝技来。
只见他解下腰带,一手甩开,竟成了一幅真丝长卷,上面画了条龙,栩栩如生,他不紧不慢地将身边一拥而上的百姓一一推开,待那龙倏然从画中飞了出来,顾飞舟一跃而上,骑龙飞天而起。
但见那龙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和梁上所雕、墓中所刻、画中所绘的一模一样,游弋间早已威震八荒。
顾飞舟骑龙一个俯冲,剑锋过处,那些“百姓”全都瞬间化作了纸片树叶。天兵天将将他团团围住,眼看便要生擒活捉,顾飞舟竟然在龙头上站了起来,抓着龙角,大喊一声“行云!”天边果然阴阴沉沉,云朵瞬间被染上了一层乌黑。顾飞舟又大叫一声“布雨!”整个天空忽然便下起刀刃来,那些天兵天将见状,全都落荒而逃,不一会儿,便见一群蝇虫仓皇四散开了。
此时,顾飞舟一挥衣袖,整个荒岗云收雨散,那龙身忽然血消肉烂,整个身子扁了下去,飘飘然落在地上,又变回了顾飞舟的腰带。
“好幻术!”那三百太岁终于开口。
“你的幻术也不错。竟然让蝇虫来变成天兵天将、落叶变成全城信徒,明明是自己在说话,却偏偏能用腹语转到别处去。”
“过奖过奖,只是还有一样,你没有识破。”
顾飞舟大笑着系好衣带,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识破呢?”
那三百太岁脸色骤然变了。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三百太岁,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