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昕故意作坏,“入洞房的时候,你把眼睛蒙上不就得了。”
云静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辣灼灼跟熟透一样,转身去挠裴昕痒痒,裴三惨遭报复,嗷嗷求饶。
门外忽然有人唤云静“阿姊——”。
她听出是三弟的声音,便要去开门,哪知裴昕一把拦住她,红着脸说:“别……别开!”
云静见她反应不对劲,忽然明白过来这二人八成是暗生情愫了,悄声打趣:“他是来见你的吧?我就说沛均弟弟从来不爱管我闲事,怎么想起敲我房门了?”
裴昕羞赧,一头钻进帐帘里,翘着半个脑袋说:“你家我家,多半以后还是亲家,我叫不成你嫂嫂,你得叫我一声弟妹!”
说完,两姐妹又笑闹了好一阵。
直到夜深,因明日大婚,云静实在无法留她,特意让三弟云祥把裴昕送回府……
今夜,云静原本想睡个好觉,碰碰运气是否能梦见母亲,却辗转难眠。
以前在濂州曾无数次想过嫁到裴府的情形,总觉那里去过,熟悉、有依靠,就应该是自己的家。如今却忽地换了人、换了地方,心悬在那里不知该往哪儿落。
母亲不在,无人同她讲过嫁为人妇的感觉。她见过姨舅家的阿姊们与夫婿相处,有郎情妾意,也有争吵无休,实是想象不到自己今后的日子……
想着想着,眼前飘舞的大红绸幔变得模糊……
再睁眼,新日金辉透入窗牖,宅院里人流穿梭,熙攘繁忙。
到了待嫁时辰,云静从里到外换了遍新,开始打理妆容。宫里的女官嬷嬷站了满屋,亲自指点礼仪行头各种细节,耗了巨大工夫才全部装扮好,又用红珊瑚镶金箔的团扇把脸挡上,便跟着喜娘和侍官的队伍,声势赫赫出了闺房。
行至前院的中轴线上,她透过团扇绢丝,隐约看见不远处身着大红喜服的元珩。
广袖飘逸,金冠耀眼,他脸上那块蒙面巾已经不见。
但新妇眉目又须娇敛,隔着扇丝,她看不清他的样貌。
走至跟前,他也紧挨她站立。
前几次匆匆相见没留意,此时才发觉他高拔俊挺,步伐轩昂。
两人跪地拜别高堂,慕容煜噙泪教导——勿忘修身立德,鸾凤和鸣,养正育人,又亲自为她戴上生母留下的玉镯。
云静默默闪动眼睫,心中不舍愈发强烈,但盛礼之中不能落泪,只能将眸中秋水凝成铁,抛去留恋转身离去。
喜娘搀扶她登上金舆。
数百随行簇拥着金顶玉轱的御赐金舆,浩浩荡荡驶过街坊。热闹的京师人头攒动,也只能在层层侍卫的拦截外,踮脚远远遥望皇子的迎亲队伍。
入王府后,又行了一通繁缛冗长的拜礼听训,云静才被送入新房。
今日的宾客多半都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为表敬意,元珩一直留在外府陪从,几近深夜还未回内院行合卺礼。
云静举着团扇坐在喜榻上,端了一整日的双臂酸痛麻木,实在忍不住,就朝丹蓉水韵轻咳了一声。
其余伺候的侍女皆是一等一的识眼色,听见她这一咳,头都没抬,在领班侍女的带头下,退出去了。
门一关,云静立刻放下团扇,绕着手臂,满脸痛苦地活动起筋骨。水韵和丹蓉赶忙上前,一人捧起一只胳膊,按捏得极为仔细。
闹躁了整日,颅中像压了块铁石,云静干脆起身走动,换个清醒。
环视了一圈,这寝阁太大,与外厅接着一条蜿蜒夹廊,有重重纱幔阻隔,安静隐秘。门楣上木槿紫的卷帘,虽被悬挂的大红绸缎遮住了半边,但仍掩不住若浓若素的点点微妙。
琴案后挂着幅《溪山月夜咏梅》,右侧末端的两行字迹风雅清逸。
这笔墨她见过。
上次那八个字他没认真写,这画上题词一看便知用了心,尤其是落款那个“珩”字。
云静抬指轻抚过最后那笔一弩一趯ti○1,暗赞笔法绝妙,不禁叹出声:“真好看!”
“姑娘说谁好看?”丹蓉乐呵呵问。
云静忽地转身,抚着面前的瑶琴支吾:“……琴好看。”
丹蓉已把此话当真,“琴好看有什么用,好听才行。”
云静随口应“是”,顺手拨了几下琴弦,个性分明的七弦令她忍不住覆手轻弹,一首凌云戛玉的《玉妃引》○2飘出了阁外。
人来人往的王府,在琴声的浸染中变得静谧。
此时,有人轻轻推开阁门,踏着琴声步入,她竟丝毫不觉。
抬眸的剎那,忽见一角红色衣袂拂过门槛,绣金蟒的宽大敝膝越来越近。她意识到进来的是谁,猛地接过婢子递来的团扇,复又将脸挡上。
扇面绢丝外的红影在琴案前停下。
视线中,修长的手指扶上扇柄,轻轻向侧却开。他没有把扇放下,又用扇边抵上她的下颌。
脸被缓缓抬起。
她的目光渐渐上移,最终蓦地凝住。
眼前,硬朗的面廓饱满流畅,薄唇轻阖出一股傲然清冷,恍惚间却有一丝悲悯闪过。如剑英眉之下,一双星目胜过皓日烛炬,连这身大红喜服都黯然失色。
瑶琴的缥缈余韵霎时化为阵阵鼓声,急速擂在云静心中。
她不知,此时的兵荒马乱,竟是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怦然。
元珩也是此刻才看清慕容云静的长相。
刚移开团扇那瞬,他居高临下见她低敛眉目,五官掩在浓妆之下,只观出秀致顺眼。而抬头望向他时,这张精巧的鹅蛋脸若只用秀气形容就太吝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