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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1页)

“只是看他好玩罢了。”

“好玩?”他不甚明白。“主子很喜欢小孩。”他肯定地补充一句。

兰玉竹不否认这个事实,他的确很喜欢有趣的小孩,他回忆起刚捡到影昭的时候,也是个脏兮兮的小孩,见他一次就咬一次,想起那时的小昭儿,他会心一笑,眼里再度出现了奇异的光彩。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影昭又补上一句:“主子和长公主以后的孩子也一定很可爱。”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海里刚捞上来的溺水者,肺里全是腥咸的水泡、

兰玉竹的脸皮轻轻抽动了一下,上翘的眼尾慢慢落了回去,脸上血色尽退,麻木感不受控制地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半晌,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影昭把他推到铜镜前方,庄重地替他取下了镶满翠色宝玉的发冠。

注视着镜中之人,兰玉竹蓦然一叹,那人吓得顿住,问是不是弄疼他了。他惆怅地阖上双眼,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之后,腰酸背也疼,揉着酸胀的小臂,倏然又自嘲一笑:“幸好腿废了,倒感觉不到痛。”

“主子……”影昭想安慰他,却也无从讲起,抿抿唇只说出几个字,“属下无能。”

“诶,”兰玉竹晦暗不明地说,“你这不是很有本事吗,悄然无声闯进了号称鸟也飞不进来的皇宫。”

在泥沼中窒息得久了,他说的话也不自觉充斥了窒息感,察觉之后,他扶上额头,稍显懊恼。“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影昭不在意地撇去他头顶的一支花梗,气氛压抑之至却丝毫影响不了他。

“主子,您想说什么都行。”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靠上椅背,头枕上了影昭坚实的腹部,那股一直紧攥着他心脏的力量才隐隐卸下。“其实有点累。”

“属下知道。”

他已经不眠不休三个日夜了,眼下的青黑与下巴的青茬都极其扎眼,邋遢形象与先前那位翩翩公子相去甚远。

这大内皇宫好像一只敞开了血盆大口的毒金蟾,在一直不断地吞噬他的精气。他玩笑着跟影昭如是说,后者眸光一暗,久违地显出疯狂之色。

“主子,”他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兰玉竹勾了勾唇:“想,如何不想。昭儿你难道有办法?”

影昭说:“有。属下带您逃出去,姬若若答应带我们去神龙庄。”

兰玉竹微微一愣,随即睁开眼睛抬眸望他,朗笑两声:“哈哈,昭儿,天真的孩子。”

“走吗?主子。”他问,眼瞳内蕴含着沉沉的情绪。

万般皆是命

“走不掉的,”兰玉竹复阖上眼睛,耳边回荡的他自己的笑声仿佛正去了另一个时空当中,“太后若要举兵追杀,小小神龙庄哪是天驰的对手,那样反而会害了若若他们。”

“那您就甘心——”影昭咬着下唇,戛然而止胸中一些大不敬之语。

“万般皆是命,”他说,“半点、不由人。”

他是摄政王,千万万百姓期望的光明未来都掌握在他的手上,如何能洒脱得起来?如今他所求,不过是幼帝尽快长大,从他手中接过这副担子。可是十年,实在是太久了,这么一想,眼下的一年幽禁,竟也算不得什么了。

看见他毫无缘由地又一次发笑,影昭愁眉紧锁,他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主子变了,可恨他自恃一身武功,至此竟一分也使不出来。

“王府的人都很担心主子。”他想,他要是能替主子排忧解难就好了,可惜他没有女儿家那么细腻的心思。

兰玉竹的眼珠浮在眼下,闻言稍微转动了一下。

影昭便接着说:“姬若若担心您与长公主的婚姻并非自愿,属下想斗胆问问主子。”

“你也觉得我并非自愿吗?”他将眼眸一斜,灼灼地盯着上方之人。

好像有一团火砸进了影昭的心里,烫得他不得不低下头查看,他想后退,腿上灌了铅,想闭眼,眼皮下撑了木棍,那一团火从内到外把他烧得心都虚了,糊作一团,方才的无力感一瞬间盈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属下不知。”他温吞着嗫嚅道。

兰玉竹津津有味欣赏起了他的赧然,眼底未名的感情一丝丝褪去。

他收回已经变凉的视线,平淡地注视着镜子里那个迟迟暮年的年轻人。“这是我与天驰相互掣肘的开始,我要大权在握,长公主要她的弟弟平安即位,那遂了她的愿也无不可。”

“主子……”影昭默默握紧了拳头,筋肉绷得死紧却仍觉得使不上力气。

“昭儿,”他牵起疲惫的唇角,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抓住了肩上那只温暖干净的手,“我这一生无法跳出去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影昭牙根一酸,顺从地张开五指,无论兰玉竹要他做什么,他一定会办到。

“帮我去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在我死后。”

“什么?不,主子。”

他苦笑着说:“你又违命。人固有一死——昭儿,你不是曾说,你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都死了吗?事实上,那不是梦。”

“是、什么?”他害怕再听下去,可兰玉竹急需一个宣泄口。

“你现在所看见的我,”回想起永世不忘的那一幕,兰玉竹的眉眼中都流露出一层痛苦,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极度平静地说,“是孤魂野鬼。”

背后所立之人并不如他预想那样被吓到或者因此警惕起来,相反的,那么昏暗的视线中,他竟看见了一双满含爱意的泉水般纯净的眼睛,这让他心头巨震,突然转头与它们对上之时,深深刻在那人眼神中的是包容理解,独独不见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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