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头晕目眩的感觉传来,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眼睛开始发黑,看什么都乌蒙蒙的。
“好了,差不多了啊。”
医生就要停,陈阿满连忙伸出另一只手阻止:“不用……可以再抽点……抽吧……”
血袋子继续变大,那块鲜红饱胀地快要炸开了似的,像一朵快要荼蘼的玫瑰,呈现出某种艳丽的猩红色。
一共抽了500l血,医生拿棉球给他按住针孔,陈阿满伏在桌上半天起不来,眼冒金星,耳朵好像也有点听不太清楚了。
他上一次来这里卖血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上次好像都没这次这么难受。
看来16岁的身体果然还是比19岁的好。
“把这个喝了。”
医生把一个搪瓷杯推至他面前,热腾腾的,一股砂糖的甜味扑出来,陈阿满捧着杯子一口气全喝完,又喘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的起来。
他把医生给他的一卷钱收好,低头道了谢,强撑着身体快步离开,身上发冷,却一直在冒虚汗,到家附近的时候毛衣已经湿透了。
陈阿满沿着原路绕到院子后面,咬牙翻上院落要往下跳,身体一沉,整个人抑制不住地从院墙上栽倒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还好院墙不太高,地面又是泥地,不然这一下非摔出个什么毛病不可。
陈阿满只觉得鼻腔里传来一阵腥甜,揉着酸胀的鼻翼坐起来,就看见郑其明拿着手电筒朝这边跑,刺眼的光线照在陈阿满脸上,五官很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怎么了?”
郑其明吓了一跳,赶紧把陈阿满拉起来,陈阿婆摇摇晃晃地、轻飘飘地就靠在了他身上。他觉得陈阿满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
郑其明又问了一遍,语气焦急。
“从院墙上不小心摔下来了……哎,看见一只猫在上面走,本来想去抓的,猫跑了,我掉下来了,真倒霉。”
陈阿满还是揉着鼻子,马上就感觉掌心一热,低头一看,满手是血。
“哦,我好像流鼻血了明哥。”
他迷迷糊糊地,翻着兜找纸巾要堵,一只宽厚的掌心贴了上来。
“别乱动。”
郑其明眉头紧蹙,一只手帮他按着鼻子,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替他堵上,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朝楼上走。暖黄的灯泡下,陈阿满看着郑其明垂在一边没敢往自己身上覆的手,刚才这手替自己捂鼻,弄得满掌心都是难看的血,此刻血迹已经凝固在了上面,把这只线条好看的手都弄得丑陋无比。
陈阿满靠在郑其明怀里,看着那只手,忽然有一种很安静的难过。
他害郑其明陷于腌臜,再也不是曾经的样子。
“明哥,对不起。”
陈阿满小声说,用力揪紧了他的衣服。如今距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他也一天天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世界上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既不伤害自己,又不伤害郑其明。如今他架在这里举步维艰,利用跟郑其明假结婚还清高利贷,是他走投无路的办法。事成之后他必须逃,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世界上有能瞒一辈子的谎言吗?更何况是在爱人面前,苦心经营这用谎言维持起来的玻璃瓶子般的脆弱假象,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玻璃瓶子会不会碎。那是玻璃,玻璃又怎么会不碎呢。
滔天骗局面对的是自己很爱的人,越爱,心头的阴沉就越重,压得人越发喘不过气。他无颜面对郑其明,所以别无选择,只能逃跑。
反正郑其明早晚有一天会恨自己,不如在感情尚未发酵到最浓烈之时,让他早点恨吧。越早,那份恨意会不会越轻一点呢。
“脸色这么这么差。”
郑其明把陈阿满轻放在床上,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又试了下自己的,喃喃道:“也没发烧。”
“吓得……没事明哥,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吧。我有点累了,想睡觉了。”
陈阿满亲热地抱着郑其明的胳膊,撒娇似的。
“嗯,你睡。”
郑其明揉了揉他的头发,帮他把鞋子脱掉,然后又替他脱衣服,掀起他的毛衣的时候,陈阿满直把郑其明往外推。
“你下去看店吧,我自己来。”
陈阿满缩着胳膊,生怕郑其明看到自己手臂。
亲眼看着他下楼后,陈阿满才从床上起来,先去卫生间用水把胳膊上的碘酒洗干净,好难洗,他使劲搓才搓掉,皮肉都被搓红了。然后再溜进厨房一口气吞了三个生鸡蛋。刚抽完血,身子虚的厉害,自己得赶快恢复元气才行,今晚拿到的钱根本不够,明天如果歇过来了,他还要再去一次的。
陈阿满算了算,得去上七八次才差不多能凑够钱。就剩这四五天肯定是不够的,不知道医生那边能不能先预支一些,后面再慢慢抽血补上。
但那是黑诊所……干的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提前要钱,恐怕很难。只能尽力一试。
大脑乱的像浆糊,陈阿满喘着粗气回到床上,被子一蒙,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翻墙出去,悄悄来到诊所。这次医生说什么都不给他抽了,陈阿满急的就差给那个中年男人跪下来,反复恳求。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您帮帮我。”
他红着眼睛。
医生看了他一会儿,一句话都没说,给他把针扎上。这次抽了200l,抽完后对陈阿满说:“再抽下去,你就死了。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
陈阿满拿着钱,又在诊所连喝了三杯糖水,道谢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