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束穿透隔窗,倒映在屋内的桌案上。撑在桌案上的女子神色悻悻,迷起眼眸盯着手下的宣纸。良久,一点墨汁落在纸页上,慢慢浸染。
阿娘会不会是顾盈呢?顾公子都说了,他的姑母失踪了快十九年,而自己又偏偏长得同他姑母有七八分像。
那就照着自己的模样画?
洛宁暗暗吸了一口气,刚落笔脑海中那温婉端庄的面容已然浮现在眼前。阿娘梳着三绺头,一身湖绿褙子。鬓边斜簪着一支浅粉色的绒花海棠,她端坐在檀木长案前,正向个小姑娘展示飞白书的运笔走势。
“珍儿记得,初时下笔要重,但露白时有七分力也要使出三分。”
她的眉眼身型全然随了阿娘,只有嘴巴和鼻子有那么一点像阿爹。
一时失神,加上对过去的留恋,洛宁最后将脑海中幼时母亲交她学书的模样画了出来。
日影西移,明黄的光线逐渐变得炽热,披在身上暖融融的。洛宁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来了伸了把懒腰。
“把这个交给你们公子吧。”洛宁抬眼瞥了下那画,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儿。
如今冷静下来,她更需要去问清楚,昨日那杀千刀的男人给自己吃的就是什么东西。
顾府不过四进院落,风雨游廊旁就接了三个荷塘。连廊转角处的漏窗外,是一树翠绿八蕉。稀碎的阳光穿透窗格,尽数漏到八蕉叶上。
走了几步,一阵凉风送来,清退了身上的大多数燥热。洛宁扯了扯湖绿色交领襦裙的上襟,迅速喘了几息。不由得想起昨日那厮塞入她口中的小衣,洛宁蹙起眉气闷地瘪了瘪唇。
现在好了,凉风也吹不散身上的躁意。
只是刚行至拐角,便听见对面有男子说话声。碍于听见什么不该听的,洛宁旋即屏住呼吸躲到了红漆柱子后面。
“鹤别山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巡抚大人却至今未到,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啧,咱们还是别操心这事了吧。巡抚没到,锦衣卫大人倒是来了。看样子,湖广要变天了,咱们还是做好该做的,那种上面无论怎么换,都不干咱们这些小鱼小虾的事。”
“方兄,你说的倒是轻巧。自古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何况那鹤别山就在我们的治下,自从那个黑心肠的大夫跑进去做山贼后,我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谁说不是呢?我记得前不久,我夫人还去那医馆请他看病,当时他还有个颇为年轻貌美的夫人在旁边候着……真不知道,他要做那事……他那夫人最后怎样了,哎,多好的一个美人……”
柱子后的洛宁紧绷着下颌,竖起耳朵听着那交谈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激动的心没有一刻是松下的。
压迫她许久的事情终于得到缓解,洛宁含着眼泪,重重地舒出了一口气。
是杨晟真骗她,知韫哥哥没有死,也没有被他捉住。方才的隐忧落下后,随着凉风,洛宁想起那日的场景,心底蓦然凉了半截。
当初在医馆将杨晟真错认成知韫哥哥时,是不是也就意味着知韫哥哥将她抛弃之时?可他为何要那么做,甚至走的时候一点也不曾告诉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不,知韫哥哥定然是被杨晟真逼的,他怎么是那种抛妻弃子的人!洛宁咬了咬唇瓣,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中间夹杂了太多的可能性。
只要一日不见知韫哥哥,她就不会信这些。她要的,是他亲口的解释!
心下愈发烦躁,脚下的雪青色罗裙随风而起。出了宝瓶门,抬眼便见息一人在院中的凌霄花架下独自对弈。
见她过来,月白色道袍的男子只是微掀眼帘,余光遂而转到眼前火红的凌霄花上。
若说昨日是气上心头,那今日得知知韫哥哥彻底无恙了,洛宁倒是不怕他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还有什么该顾虑的。
“你昨日到底给我吃了何物?”雪青色身影慢慢逼近,砚池守在不远处,刚要发作却在主子的示意下不得不制止。
“自然是会让珍娘快活之物。”他自轻启薄唇,如同自言自语,倒是没有看她一眼。
快活之物?似乎自从在湖广见了他之后,他整日里只顾做那档子事。更何况还不顾她有孕之身……
“你……”洛宁气得脸色发青,抿着唇瓣怒视着他,“你……无耻下流。”
闻言,男人收回袖中凸起青筋的细长指节,似若无意地瞥了她一眼,无声冷笑。
这般哂笑更似不屑的挑衅,如今倒不是在床榻之上了?洛宁抬头看了眼烈日,走近一步怒气冲冲反击,“你一直都在骗我,知韫哥哥分明就没有在你手上,对不对?”
“他在不在又如何,如今珍娘确在我手上。”他执起一颗黑子,吃去了底下的那颗白子,漫不经心道,“何况,他的孩子也在我手上。”
“他若真对妻儿有心,当初又岂会将你丢下?再者,丢下之后不闻不问,珍娘也出来好一阵儿了,可有听说过他来寻你。”掀起眼帘露出圆润的黑眸,那霁月光风的面庞上又是一阵哂笑,贯穿眼底的嘲笑。
“如此抛妻弃子,他不无耻下流?”
洛宁的强撑着一丝理智,水润的眸子愈发脆弱,如同一块碎得稀烂的琉璃。怀疑的种子一但生根,便会开始抽芽,迅速蔓延,疯狂生长。
“姑娘,姑娘在吗?我们公子说有要事要寻你。”菊芷慌慌忙忙的过来,也没留意凌霄花下对峙的二人。
露馅了吗?洛宁淡定的面色上旋即闪过一丝慌乱,尽数被对面的男人捕获殆尽。
“到时你莫要哭着来求我。”满是愠怒的话语尤在耳边,洛宁绞着衣襟,吸了吸鼻子,再次对上他幽暗深沉的视线,身音略带恼意“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来求你。”
杨晟真默了瞬,手下的棋子已然乱了秩序。在抬眸时,方才的雪青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威胁用过了,囚禁也用过了,还不服软,如今倒是使得她越来越恨自己?只是,若不叫她亲眼看见,怕是犟得宁死也不回头。
杨晟真抬眸凝向那簇凌霄花,良久,对砚池道,“将匣子里的药拿去给菊芷,每日两次溶在茶饭中。”
昨日他询问过顾岚川身边的张延贞,也知晓了她那所谓身孕之事。最后令张延贞开些方子,对症下药。
杨晟真垂下眼帘,来回捻着指尖的棋子。李知韫之所以会令她假孕,一方面是为了羞辱他杨晟真。另一方面许是为了困住她,防止她回湖州祭奠父母而扰乱了他祸乱谋反之事。
如此心机,可恨这女人竟然仍执迷不悟。一开始见她确实恼她,满口谎言,也该给她些惩罚。
只是后来知晓了她亦是被李知韫那厮蛊惑,如同吃了秤砣,怎么都不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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