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物昭年过半百,之前跟胡天祥也是称兄道弟的关系。两家亲眷彼此熟悉,胡明心在所有冯府丫鬟小厮面前都是露过脸的。
她一到门口,便有小厮先进去禀告。递上拜帖,福伯在门卫等候,胡明心与山栀顺利进入花厅。
胡明心正跟山栀介绍冯家具体人物,目光猛地一顿,话头也跟着顿住。
一袭正红色绣金线锦袍映入眼帘。是冯玉娇来了。
她梳着繁琐的飞仙鬂,妆面富贵,一看便是花心思装扮过的,瞧见胡明心后冷笑一声。“这不是号称我们姑苏第一贵女的胡家姐姐吗?下人怎么做事的?也不迎人进屋内,反而让人在花厅等着。”
胡明心站起身,唇齿微弯,露出一抹浅笑,颊边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整个人像是开放在冬日里的玉兰花,一举一动美得不可方物。
“冯家妹妹好久不见。”
语气不咸不淡,一点看不出落魄的样子。
冯玉娇最讨厌的就是胡明心这点,有个好长相,有个好爹。之前在整个姑苏她都横着走。所有新到姑苏的首饰料子,都是她先挑,每次宴会她一出现,就会夺走所有人的目光。明明,她爹才是姑苏品级最高的官员!
哼!如今,胡明心什么都没有了,还装着这份淡定有什么用?姑苏第一贵女该是她冯玉娇的了。
想到这她愈发得意了,上前故作着急道:“还不快安排我胡家姐姐坐下。”
“不必了。”胡明心说完这一句,兀自带着山栀转移阵地,经过冯玉娇时轻笑了一声。“我是来找冯大人谈事的,不劳烦冯小姐。”
意思便是,你还不够格跟我说事。
冯玉娇拧眉,转过头看去,竟然真的是爹爹身边的长随过来接胡明心去书房。
她怒扯着帕子,跺了跺脚,气得低喊一声。“胡明心!”
她一个破落户的孤女,冯家肯见她就不错了,她爹那么捧着她干嘛!
冯府,书房内。
“见过世伯。”胡明心恭敬地行礼。
“贤侄女快坐,世伯记得你最爱喝敬亭春雪,可惜今日来得太匆忙,没提前备下。世伯这里有碧螺春,先浅尝一口。”冯物昭站起身亲自搀扶她起身,态度热情,仿佛胡家从未出过事一般。
胡明心明白,这是冯物昭不知她的底细,所以才这般行事,如果冯物昭知晓她无依无靠,今日事必办不成。
思及至此,她不慌不忙,笑着应答。“碧螺春一嫩三鲜,芽叶细嫩,色泽鲜艳、香气鲜浓、滋味鲜醇,心心今日有口福了,有劳世伯。”
冯物昭轻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笑得和善,坐回自己的位置摆摆手。“不值什么,不知贤侄女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这话里就有点试探的意思了,她递的拜贴上写明自己了要商议胡家火灾之事,他却只做不知的样子。胡明心思忖了几秒,觉得话还是得明说,绕机锋她是绝对绕不过冯物昭这个老油条的。故笑着开口道:“世伯,你也知道,我胡家遭此横祸,实属冤枉。在汴京左临那里我已经查明了一些事。现在还差一点小忙,不知世伯肯不肯帮?”
她与福伯蒋珩商议过了,胡家最后逃出去的人必定跟凶手有关,而且是从左临那过了明路的。
左临能带兵围胡家那么久,其中肯定要和姑苏的知府打好招呼。所以追查那几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姑苏知府帮忙。
汴京左临和其两个儿子身死的消息没被压,姑苏这边冯物昭肯定听说过,就让他以为胡明心背后的靠山能搞死左临,他害怕,才会肯帮忙。
冯物昭听完迟疑了下,斟酌着开口:“不知左大人具体说了什么呢?”
“已经付出代价的人,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你说对吗?世伯?”胡明心眉眼轻挑,托起碧螺春呷了一口。
“我本来想着将所有害我爹娘的人都拖进地狱,但看见左世伯身死时,我很心痛。人心都是肉长的,相交多年,多少有些感情。所以冯世伯…”讲到这胡明心顿了顿,身子往冯物昭的方向倾过去。“我们俩家相交这么多年,我也不愿见您三年知府连任,还得继续三年。这个忙···您看···”
姑苏,整个大安最富庶之地,能到这当知府县令的人,基本都是等着熬资历往上升的。明年是冯物昭任职最后一年,眼看着就要回京进六部了,这事一定是他的命脉。
所以胡明心自认,十拿九稳。
她身体重新坐正,目光移至杯中清透的茶色上。
但以为不会出意外时,往往就不能如愿。
她茶盏还没放下,冯物昭便开口拒绝了她。“贤侄女,世伯对此事,真是有心无力啊。”
胡明心一惊,站起身面色冷肃。“世伯,你可想清楚了?”
冯物昭神色苦恼,拒绝的话却是毫不含糊。“世伯是真不知此事如何着手,恐怕帮不了侄女这个小忙了。”
怎么也没想到冯物昭会拒绝,胡明心一时哑了声音,直到最后被人送回轿上都没缓过来。
蒋珩帮山栀扶住人,皱了皱眉。“怎么了?冯物昭没答应?”
听到熟悉的声音,胡明心思绪渐渐回笼。她转过身语调有些着急。“他何止是没答应,甚至都没思考一下。”
这也是她感觉奇怪的原因,她不是一点筹码都没有的,起码走之前元夫人曾说过,在吏部,永宁侯府是有人的。也就是说冯物昭的考绩,她真想插手,是可以使使劲儿的。
如今皇帝倒台,冯物昭也不是太子党,他难道真的不怕自己政绩审核不过,一直留在姑苏甚至降级到别处吗?